断舍离从来都是困扰人间的难题，然而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那么难以实施了。陶异拜从五经博士明山宾为师后，心无旁骛，二人在京城以及全国各地打着陛下广纳贤才的旗号开坛做讲，渐渐在上流阶层广为人知。人人都道他胸有沟壑，温文尔雅，却不知他内心里的仇恨煎熬，表面的风轻云淡不过是装点自身门面的面具罢了。

夜深人静，他才能静静坐下来，对月沉思，生命中的希望和温暖都离他那么远，薄薄几封家书总是不解忧愁，灵珊在信里洋洋洒洒，无非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一遍遍的翻阅，视若珍宝，每次看完，将信贴在胸口，唇角含笑，让麻木的心脏在这短暂的暖意里缓缓复苏。她在信中提及救了一个少年，认作阿弟，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让他有种莫名的不安。他这几年暗里培植陶府暗卫，如今已经颇具规模，陶府的商业版图之所以能迅速扩张，离不开这个暗卫组织私下里的雷霆手段，暗卫四大首领崔护、崔佑、崔浩、崔瀚分别掌管不同的渠道，四大首领之首崔护贴身护卫陶异安危，处理各地搜集来的情报报给陶异裁决，崔佑主要在临安负责陶府安全防务以及南方各郡的情报搜集，崔浩和崔瀚则负责沿海地区的海外贸易途径，掌握着沿海地下势力的命脉。他已经让崔护去查探这个小钟的消息，想必也要快要有信了。

“明天跟我去见沈约。”不知何时，明山宾在他旁边坐下。

那一点光亮倏忽退去，他在黑暗里站起身来，变成了另一个人，目光凌厉，沉着冷静，“师傅放心。”

明山宾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坦然应对丝毫没有情绪外露，方点点头，起身而去，“早点睡吧，早点完成你的大业，自可过逍遥日子。”

他望着师傅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丞相府里富丽堂皇，沈约少时家贫，后来苦读书，才得了世族赏识，举荐了一个小官，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终于抱定了当今皇帝的大腿，一跃成为开国功臣，然而他发达后，对于那些小地方出身的所谓人才，却是颇为瞧不起，今日明山宾带着陶异前来拜访，虽然明山宾已经是御封的五经博士，他还是让他们在茶厅等候了半个时辰，才姗姗来迟。一来就笑意盈盈，“对不住，适才小儿胡闹给绊住了脚，让博士久等了。”

“哪里，沈相客气。”明山宾和陶异起身回礼，将陶异介绍给沈约，“这就是我那徒儿，劳烦丞相一试。”

陶异面色平和鞠躬拱手行礼，“草民陶异见过丞相大人。”

沈约上下打量陶异，但见他面不改色，气宇轩昂，丰神俊秀，自有一种清雅华贵的气派，不觉收起了内心的轻视。

一番问答下来，但见他从容不迫，应答如流，思路清晰，沈约顿时赞赏不已，招来下人摆上棋盘，二人对弈，个把时辰下来，沈约深觉吃力，对方却一副云淡风轻。沈约心里暗叹，这孩子将来绝对在自己之上，若不能为己用则甚危矣。

“后生可畏，我真是老了啊。”沈约认输。

然而陶异只淡淡笑了，并不过分谦卑，只拱手道“丞相承让。”

明山宾一直在暗里观察陶异，从言行举止到细微情绪，不曾露出半点马脚。坐上马车，他才拍了拍陶异肩膀，“你今日表现极好，已经超乎为师所料，可以独当一面了。为师如今总算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