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潘秀芹案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案子悬而未决,作为主要负责人的雅克自然会受到上司的压力,但他却无能为力,一来他要给埃德蒙案收尾,无法全身心地投入调查;二来,则是因为力有未逮,要想侦破案件,还得倚仗胡树人。
雅克忙得焦头烂额,一头金发都快愁白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胡树人反而没了动静,雅克没奈何,只能日日给胡树人去电话,早晚各一次。出于法国人的执着,他不愿前往位于公共租界的胡公馆,所以只能派助手王大力过去。
每天傍晚胡树人下班回家,总会看到王大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后者一言不发,就一直待在那里,一待就是大半个晚上,直到胡树人回卧就寝才离开。有时雅克实在忙不过来了,也会给胡公馆打电话,让王大力提前回去。
即便如此,胡树人依然故我。他仿佛对潘秀芹案失去了兴趣,白天在江海北关当值,晚上回家品茶读报,绝口不提跟案件有关的事情。
十月三十一号是个周日,王大力早早来到了胡公馆,照旧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盯着专心看报的胡树人,但那望眼欲穿的眼神却将他的心情表露无疑。
与此同时,刘牧原已经在南阳里的弄堂外盯了大半天。
他已经蹲了近十日,每天清晨拉着黄包车来到八仙桥街,在附近一个能看到132号门洞的位置守着,和在这边等客的车夫们聊上一整天,待到晚上才回去。
本以为今天又要一无所获,刘牧原收回了视线,准备去附近的水井打碗水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祥林出了门洞,穿了身长衫,来到路边站定,环顾四周,看到车夫都聚在屋檐下,便冲这边招了招手。刘牧原见状,马上将毡帽的帽檐压低了些,然后借着起身的功夫,拉着黄包车小跑着上前,客气地问道:“先生,要乘车吗?”
“大运赌场。”徐祥林说出目的地,一撩长衫坐到了车上。
虽然他早前见过刘牧原,但后者当时随行在胡树人身侧,不言不语,很不起眼,所以他对这个人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何况刘牧原现在的打扮也跟之前大为迥异,因此徐祥林丝毫没有起疑。
刘牧原迈开步子,稳稳地拉着车,沿着八仙桥街向皮少耐路跑去。一路上,他几次三番向徐祥林搭话,但对方充耳不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既然得不到回应,刘牧原也就闭上了嘴巴,默默地拉着车来到地方,徐祥林下来摸出几枚铜板给他,随后快步向大运赌场走去。
看着徐祥林的背影,刘牧原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把黄包车搁在路边,飞奔去徐家汇路上的四明公所借了一部电话。
胡公馆——
王大力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胡树人。在后者面前,他这身巡捕的皮毫无威慑作用——实际上,王大力反而更害怕面前这位正在看报的胡先生。
这种尴尬的情景已经持续多日,然而胡树人却浑不在意,一如往常地做着自己的事,好像王大力压根就不存在似的。
他正津津有味地读着《上海晚报》的时事版面,上面登着一则公告:天蟾舞台下月将举行义演,由上海商会出资筹办,义演所得全部捐赠,诚邀在沪绅商名流共襄盛举,为慈善事业做出贡献。为准备演出,天蟾舞台自十一月一日起闭馆半月,请广大票友谅解。
阅毕,胡树人放下报纸,笑了笑,向对面的王大力问道:“小王,你平日看不看戏?”
“胡先生,我就是粗人一个,再说了,巡捕房的工作都快把我忙死了,哪还有时间看戏啊!”王大力讪笑着回答。
“那你可就错了,小王。”胡树人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对王大力说,“这看戏可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专属的娱乐。其实,戏曲的故事往往浅显易懂,却又蕴含哲理。你在闲暇之余看看,既能消愁解闷,也可陶冶情趣,不失为一桩乐事。”
王大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点了点头道:“胡先生说的是,等有空了我一定去看。”
两人正闲聊着,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忽然传了过来。
胡树人闻声眉毛一挑,站起身来对王大力说:“小王,你先回去罢,这两天就不要再过来了,待在巡捕房等我通知。”
“通知?”王大力跟着站了起来,看着胡树人疑惑地问道,“胡先生,您有什么事要我去办吗?”
“你到时便知。”胡树人笑着撂下一句话,旋即快步去接电话了。
拿起话筒,刘牧原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老爷,徐祥林去了大运赌场。”
听到这句言简意赅的汇报,胡树人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马上对刘牧原说:“你继续盯着,我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胡树人快步上楼,到卧室换了一身黑色长衫,从衣帽架上拿了顶平日从来不用的巴拿马帽戴到头顶,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他留美求学时在当地买的墨镜架在鼻梁上。打扮停当了,他才离开胡公馆,到路边等待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