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惯警察的人,果真目光如炬。
林柿被他看得心虚,眼神游移一阵,忽的匆匆指向自己手中购物袋,“你猜我点解这时买早餐?”
“点解?”
“因为我、我同我妈咪吵架!你知道的嘛,我都不会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哋吵架之后,我同她生气,就自己跑出来,刚才饿肚子饿到不行,才下车来买饭。”
“……”
任凭你再错漏百出的理由,只要说得信誓旦旦,大抵都足够唬人。林柿心虚的想。
连谢久霖似也被她态度“震慑”,态度一时间软化不少。
“所以?”
他问:“就算要我帮忙,我正好帮你埋单,还不去吃?”
“不、不是钱的事。我要吃热的。”
“去便利店‘叮’一下。”
“不,我要吃人家做的饭。”
“……”
无理取闹。
他脸上像是写着这四个大字。
林柿太久没用这招,一时间,也虚得几乎要把头埋到地上挖洞,心里不住默念着,没事没事,从前该做的都做过了,眼下大不了……
大不了?
她还没设想出最坏结果,面前人先给她现成答案。
“走吧。”
“……去哪?”
该不会真是带她回便利店“叮”一下吧。
“我家。”
他说。
手指勾着塑料提袋,懒懒搭在肩膀,眼神不经意落低,看向她紧扣自己袖角,不安蜷缩起来的手指,又补充:“……我家厨房。”
*
谢久霖住的督察级宿舍,比林柿来之前想象中的大致轮廓,还要宽阔不少。
毕竟,在寸土寸金多房奴的香港,能有栋崭新楼宇,两室一厅,都已算是不少中产阶级毕生梦想之一,而这里书房卧室配套齐全,与警队对外界宣传的福利待遇基本无二,至少两百平米,完全足够一家人长住——想来最初建设,也正是有这样全盘且圆满的打算。
只可惜,真论及装潢,这房子眼下却实在当不起任何一个与“家”有关的字眼,甚至朴素的有些让人心酸。
连沙发的防尘布都未曾掀开,仍是素白一片,装饰物更是乏善可陈。仿佛这间拿命换来的房子,于它的主人而言,不过是为了满足吃喝睡的基本存活需求,毫无温馨可言。
“我刚搬来,没有大力装修过。”
看出她面上怪异神情,将手中购物袋放上茶几后,谢久霖突然向她解释了两句:“之前住的,都是普通的单身警员宿舍,需要合寝。一直升到实习督察,上级会考虑到升迁年龄和成家需求,才有不同的户型同区划。”
林柿闻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正四下打量,找着是否存有哪位“未来女主人”痕迹,一旁,谢久霖却已起身走到厨房,隔着扇门问她:“你想吃什么?”
“我……都随便。你会做什么?桶面?”
谢久霖似被她下意识的质疑噎了一下。
但不知是不是单身生活过得够久,他动手能力当真极强。
没过十来分钟,便闻得厨房传来香气阵阵,而后,一种莫名诡异的画面便出现在她眼前——人高马大反骨仔,端出碗色香味俱全的汤面,放在她眼前。
又不知在找些什么,扭头将冰箱从第一层翻到最后一层。
林柿瞄了眼冰箱旁一地瓶瓶罐罐,几乎瞬间便会意过来,默默低声道:“其实我可以喝酒。”
“……”
他没应声,仍认真翻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像是气氛都转凉,她摩挲了下手臂。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都被他搵到瓶七喜,反手递到她跟前。
“吃吧。”
见她还没动筷,又淡淡一句:“好久没做了,试试咸淡。”
“看起来不错的。”
她下意识夸了一句,说罢,便又埋头吃面。
吃了两口,他问她:“好不好吃?”
“好吃。”
“有冇太咸?”
“没。”
这种家常的气氛,在不尽冷清的房间,显得格外别扭。
但即便如此。
如若林柿不是刻意低头,想藏住被热气熏红的双眼,或许她会看见,其实反骨仔都有温柔脸,眼神和缓着,唇角扬起浅浅弧度。
一时间,四下只剩下她小声又小声的饮食声音。
而后,谢久霖突然说了一句。
“吃完就去返工吧。”
那种语气其实很怪。
就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小女孩,没有无底线的纵容,却尽是看破不说破的包容,只等她吵完,闹完,发完脾气,然后告诉她,自己不该是她的全部,生活还要继续。
他说:“林柿,有很多事,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当时太年轻。”
也说。
“你手上本来不该有茧。”
“你本来,应该可以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所以更应该离我远点。”
他不说还好。
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眼泪却不知为何,瞬间像断线珍珠,一颗一颗,不是被她狼狈抹去,便是沿着颊边砸进碗里。
可他不是偶像剧男主角。
不会为她擦眼泪。
只伸出手,宽大手掌,轻轻拍她头顶。
“听话。”
他说。
林柿却没有吭声。
只餐桌边,那枚老旧的古铜色硬币,被她擦眼泪时动作不经意一撞,忽的跌下桌去,一路骨碌碌滚远,滚到不远处的茶几柜下,不见了踪影。
她找到逃避的由头,同样唯恐丢了这“信物”,急忙起身去捡。
不顾仪态地趴着伸手,左探右探,然而硬币大概滚到更深处,以她的手臂长度,压根摸不到半点。
“谢……”
她肩上忽而一重。
还没喊完名字,便被人先一把拉起,他帮她拍了衣服上上上下下灰渍,随即直接将那茶几柜搬到一旁,看不到,又推开电视柜——
林柿突然眼前一亮。
蹲下身,却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捡自己的宝贝硬币,却先听得“啪嗒”一声,方才挪动茶几柜时,反盖得严严实实的相框已到边角,突然向下一掉,镜片四分五裂,正碎在她脚边。
近在咫尺。
她急忙将那相框翻过身,又连声道歉:“对不起啊,好像又是我撞到,我最近太粗心,我……”
我。
后话戛然而止,突然哽在喉口。
看清相片内容的瞬间,她猛地抬头。
*
【你问我啊?我咧,当然觉得最好要在十八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咯!】
【你想啊,十八岁,又靓,又年轻,又身材好,多吃都不胖……你不准笑!我说真的!】
【但等长大以后,就有好多要考虑了。不止长相,还有家世啦,对方父母啦,交际圈、兴趣爱好、性格、有冇第三者的前科……但十八岁不一样嘛。】
彼时的夕阳撒在脸上,有些刺眼。
她忍不住伸手挡了挡,眯起眼睛,年轻的脸上,却照旧笑容不减。
“十八岁,如果你同人拍拖,只有唯一一个原因。”
顿了顿。
十八岁的林柿,忽的大声说:
“那就是——我真的、真的、真的,好钟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