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打量着厅中的摆设,贵妃榻上搁着几个织锦灰的靠垫,墙上挂的是泼墨山水画。除了白瓷瓶中的两枝红梅,大都以清冷色为主,清雅大方有余,但缺少几分闺阁之气。 “王爷,请用茶。”一个绿裙的宫女奉了茶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周王看这宫女长得颇为伶俐,便叫住了她。 “回王爷的话,奴婢名叫桔霜。”桔霜脆生生地答道。 “桔霜,是个好名字。你是哪里人氏?”周王饶有兴味地与她攀谈。 桔霜有些受宠若惊,恭敬地答道:“奴婢是安庆人。” “都说安庆女子水灵,果不其然。进宫多久了,有没有想家?” 桔霜从前听人说过周王就是个不羁的浪荡王爷,没想到其人如此和蔼可亲。不由细声细语道:“奴婢进宫三年了,从前是在……” 皇帝与般若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周王和桔霜说得热切。周王一抬头,见皇帝与般若一前一后的进来,笑着站起来,“臣弟见过皇兄。” “免礼。” 桔霜有些局促不安,上前请了安,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皇帝坐下,周王眼尖,瞧般若的脸上面若桃花,皇帝心情很好,再加上过了这么久皇帝才出来,便知自己的到来只怕是打扰到什么了。 “皇兄,臣弟是否来得不是时候?”周王凑到皇帝耳边悄声戏言道。 皇帝心情很好,瞥他一眼但笑不语,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周王的肩膀。 周王抚着被打的那个肩膀,“看样子皇兄现在饱得很。可臣弟一个下午是什么也没吃,饿到现在,快些开席吧。” 般若在旁听了,脸上不由红了红。 “你呀你,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不稳重。” “无论多大年纪,皇兄还是皇兄,臣弟还是那个不成材的弟弟。” 皇帝摇头,命人开了席。三人坐下后,皇帝命人都撤了,只留了一个贴身的太监在门外守着。 般若为兄弟二人倒上了酒,周王端起酒杯,笑道:“今日是大年初一,臣弟祝大明四海平靖,国泰民安。也祝皇兄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好。”皇帝听了欢喜,与他碰杯。般若又帮他们满上。 皇帝帮她挟了菜,“别只顾着我们,你多吃些菜,我瞧你这几日越发瘦了。” 喝了几杯酒后,皇帝与周王聊起了政事,“如今除了安南尚未平定,四海安宁,皇兄也可松一口气了。” “南乱未平,北边的蒙古残部却似蠢蠢欲动。我正为此事烦忧。”当年靖难旧臣,老的老,死的死,那些将虽多,但历练得少,独当一面的帅才更是少之又少。皇帝担心若是战事一起,无帅可派。 “那些鞑子每当秋冬之季,便有异动,可真是不安宁。”周王恨恨道。 “只是我朝多是南兵,无法适应那漠北的天气,只怕出征不易。” “若是春夏出征呢?” “那些鞑子甚是狡猾,春夏之时草原上水草肥美,早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再说如今国库并不充盈,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开战。”自皇帝登基后,才知前几年连连的征战,国库早成了一个空壳子。这几年休养生息,才攒下一点家底,偏偏南边不宁,大大小小的战事未停。如果再要与北方的蒙古部落作战,只怕是困难重重。 灯火之下,烧着温暖的火炉,皇帝兄弟二人边吃边谈论国家大事,般若默默坐在一旁听二人说话,专心为他们布菜斟酒,有一种和谐的默契。 皇帝见她许久不作声,笑道:“听我们说这些,是不是觉得无趣?” 般若摇头,“都说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国家大事,妾身为女子也应该关心的。我虽不懂那些军事事务,但也知犯我朝者,虽远必诛。” “好。”周王一拍桌子,“说得好。犯我朝者,虽远必诛。” 皇帝听了脸上也浮上欣赏的笑容。周王帮般若斟了一杯酒。“为这句话,你也该吃一杯酒才行。” 般若接过酒杯,一口饮尽,她以为和上次喝的秋露白差不好,不防这酒入口却烈,她不由捂着嘴咳了两声。皇帝忙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柔声道:“急酒伤身,慢慢喝,没人与你抢。” 周王为她挟了一个豆腐皮包子,“吃些菜,压一压酒气再喝。” “多谢。”般若有些不好意思。 般若歇了歇在白瓷杯中倒满了酒,道:“其实妾身还要敬王爷一杯,今日多谢王爷仗义执言,为妾身洗清冤屈。还好王爷瞧见了事发经过,否则妾身真的说不清了。” 周王与皇帝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傻丫头,其实昨日我根本没去湖边,既没有瞧见何婕妤,也没瞧见你。” “你没瞧见?”般若一愣。 “哪里有那么巧,我就能瞧见了。而且昨晚无星无月,夜色昏暗,我就是在那边,也不会看出什么。” 昨夜的确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那为何王爷要为我作证,帮我说话。” “我若不作证,你就被人冤枉了。我们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周王笑道:“再说我与皇兄都不信你会说慌,更不信你会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来。” 般若心中一暖,被人信任着的感觉很窝心。她心情激荡,瞧瞧皇帝又看看周王,眼中含着泪,“你们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之前我对王爷可是不大恭敬,还有些怨怼呢!” 因为你是玲珑,是我们的小玲珑啊!周王心中感叹了一声,他想象从前那样弹一下这个小迷糊的额头,只是瞧见皇帝爱怜得用手指帮般若抹去腮旁的泪水,周王收回了手指,如今她已是昭仪,自己不能再那样的肆意。他心中怅然,只是面上却带着笑容道:“在扬州时,我便认你做了妹子,妹妹有难,难道我这做哥哥的明知你被人陷害还不帮你,为你洗脱嫌疑吗?既然你没有说谎,那就是对方说谎了。果不其然,我唬了几句话,那个宫女就改了口供。” “那后来何婕妤说出真相了吗?” 皇帝摇头,“她听说她的宫女被召见,便一直昏迷不醒。” “她怀着龙胎,却为何要撞我?我与她无怨无仇,她如此做真是没有道理。” 这也是周王与皇帝都想不通的地方,也是皇后一直认定是般若所为的理由。 “无论如何,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一时撤了酒席,兄弟二人都有些酒意,般若去煮茶醒酒 看着她窈窕的身影出了门,周王半睁开眼问道:“皇兄,关于她,你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皇帝虽带着酒意,但眼中却是微带寒芒,“之前一直冷着她,不让众人的焦点放在她身上,就是想保护她,谁知木秀与林,反让她受了委屈。既然如此,朕就要她最好的一切,不会让她位于人下。如今朕已是九五至尊,若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朕做这个皇帝有什么用?” 周王抚掌,“皇兄早该如此。这些年,皇兄与她分分合合,臣弟看在眼里都觉得你们真的太苦了,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自然要好好待她。” “我何尝不知,但有时瞧着她对我客气忍耐,心里真不是滋味。”皇帝苦笑,自己的爱人完会忘了自己,这种感受又有几人懂得。 “管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玲珑也好,般若也罢,她总是她,她就是她。其实说句不该的话,她不记得旧事也好,她一向重情重义,只怕记起那些旧事,心中会放不下。”周王想起旧事,不无担忧。他当年被拘在宫中,多得玲珑照顾,同时也知道当年的情形。 皇帝默然,当年登基之时,自己一怒之下做了许多冲动之事,若她忆起旧事旧友,只怕真的会恨上自己。倒不如现在,虽然无爱,却也无恨。 皇帝立起身,瞧了瞧漏刻,“时辰不早了,你也忙了一日,好早些回府去了。” “皇兄好歹让臣弟喝杯茶再走。”周王不甘不愿地站起来。 “这么晚了喝什么茶,走吧走吧。”皇帝不客气地打发他走。 周王借着酒劲,用从前的称呼叫他,“哥,我今日才发现你居然如此重色亲弟。” 皇帝笑道:“如今知道,已是晚了。” 周王无奈,只得出了门去。出了门口,远远瞧去般若捧着托盘珊珊而来,他几步转出回廊,于黑暗中瞧见她进了屋子,顿了顿才翩然而去。 般若端了茶回到殿内,只见到皇帝一人眯着眼坐在榻上,听见响动,睁开眼来。 “皇上让您久等了。”她环顾了一周,“王爷怎么不在呢?” 皇帝神色不变,“今日从一大早开始,忙了一天,他也累了,说要早些回府歇息,我便没有留他。” 般若点头,“皇上也是一早起来,只怕也累了吧,妾煮了一壶六安松萝茶,皇上先喝一杯解解酒气。”她将茶双手奉上。皇帝接过茶将杯子放在榻几上,另一只手将她拉到身边。 “你先坐下,我有些话问你。” 般若在皇帝身边坐下,男子的气息混杂着酒气,她有些紧张。 “抬头看着我。” 玲珑依言,慢慢地抬起头来。此时的皇帝沉稳平和,眼中还带着几分悲伤。这样的皇帝没有往常的气势夺人,反有些患得患失的模样。 “自从让你进宫后,你心里可曾怨过我?” 般若张了张口,刚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混过去,皇帝忽然打断道:“说真话。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一直向往着宫外的生活。” 般若想了想方道:“皇上说得是,宫外的生活虽然简朴,但自由自在,实在是妾心之所愿。但妾不埋怨任何人,进宫也是一种历练,这一切只怕是妾的命数如此。”她从前再是个无神论者,但自从穿越来了大明,她也不得不信这世上,只怕真有一只翻云覆雨手,安排着人的命运。 皇帝拨开她耳边的碎发,瞧着她动人的眉眼,眼中有满溺的深情,“你若不怨我,我心甚慰。”他把般若的手放在嘴边轻吻,“只是阿若,我是个自私的男人,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但我可以保证,我会给你最显赫的地位,让别人不能欺侮你,也会让你拥有最大的自由,可以自在的生活。” 般若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