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席卷落在地上的竹叶,从闻山的脚边吹过,正当他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时,闻震东说道:“闻山,你手机给我。”
闻山的脚步一顿,背影僵住。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几秒时间,他转头看向闻震东,嘴角带着一抹嘲弄,“以前我的日记本就是摆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翻看一眼,现在你却要看我的手机?”
闻震东一噎,但还是坚持道:“我只是看看。”
闻山陡然变脸,“如果我说不呢?”
闻震东没有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毒蛇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更加笃定他有问题。
闻震东紧绷着脸,抬脚向他走去,站在比他高一阶的地方,堵住他的去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向他伸手,嘴里吐出不容拒绝不容置疑的两个字,“给我。”
父亲从来都是凌驾于儿子之上的。
闻山已经不需要仰着头看他,可他还是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下巴,那是一种心理上的习惯,但在下一秒他就收起这种“仰视”。
僵持半晌,闻山垂下眼眸,伸手从裤兜里拿出诺基亚手机,递给他后一下撞开闻震东,抬脚走进厨房。
闻震东一怔,紧紧捏住手机,毒蛇还在台阶下看着他。
那才是信徒对祭司的仰视。
毒蛇的眼神里有期待、紧张,甚至还有一丝摧毁所有一切的疯狂。
闻震东手里捏着手机,被方才的那一撞,生出一种必须要慎重决定看还是不看的感觉。
厨房内,闻山已经接过阿坤手里的锅铲,一把将他拉开,面无表情地颠锅炒菜。
闻震东最终还是按亮了手机屏,解锁后一一查看他所有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内容,忽然,翻查到备忘录的手顿住,他心脏猛地一震,瞬间抬头朝厨房内的闻山望去。
见状,毒蛇一喜,疾步爬上楼梯,站到闻震东身侧,迫不及待地凑过去想看短信内容,“我就说他有……”
“问题”两个字没有机会说出来。
因为闻震东猛地放下手机,转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毒蛇顿时一凝,知道自己高兴兴奋得太过明显,得意忘形,僭越了。
于是噤声低头退开。
闻震东不敢去直视闻山,余光中瞟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拿着手机抬脚走向自己的屋子。
见状,毒蛇突然茫然起来,抬眼看去,闻震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内。
他怔了好一会儿,抬脚跟上去。
闻山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握着锅柄的手指突然控制不住地颤抖。
喷涌的血溅在他脸上的那一瞬间,喉咙被割裂的前一秒,阿志望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似解脱似悲悯,他嘴唇嗡动,没有出声,但闻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谢谢。”
阿志说的是“谢谢”。
闻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绞痛得快要撑不住。
那个似解脱似悲悯的眼神,他知道他是谁,除了韩国栋,这是这世上第二个知道他是谁的人。
可是,他亲自把他送走了。
满脸的血,生刮的腿,血肉模糊中的森森白骨,毒品过量抽搐的身体,一棍又一棍,一拳又一拳,他清晰地承受感知着所有的痛。
安非他命。
那一管针剂,他们给他注射了安非他命。
他救不了阿志。
救不了……
甚至连解脱都差点给不了。
手指的颤抖越来越控制不住,像是感染病毒一样迅速传到整只手臂,整个人。
“闻哥。”
闻山猛地抡起灶火上的锅连带锅铲砸了过去,“滚出去!”
砰!
当啷!
菜、肉、油飞溅,锅铲砸在地上又弹起来,直冲阿坤,灶上的火得到油,猛地一下窜起,阿坤怔了一瞬,来不及看清思考就侧身闪避。
阿坤不敢进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个,闻闻哥……”
回应他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碗的碎片从门里飞溅出来。
厨房里混乱不堪,砧板、碗、碟、筷子、锅,能砸的通通砸了个遍,此时的闻山像一头暴戾的野兽,谁一近身就要被怒火燃烧成灰。
阿坤不敢再吱声叫他,拔腿就朝外走去。
闻震东和毒蛇闻声从房间里出来,阿坤抬头看着闻震东,“老板,我也不知道闻哥怎么突然就……”
毒蛇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时,闻震东沉声开口道:“没事,由他去。”
毒蛇眉头微蹙,“老板……”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然而闻震东厉声喝断,“他是我儿子!”
他看了毒蛇一眼,冷冷道:“你还是先跟我说说,挪雍村是怎么回事?”
毒蛇心里一紧,不由得有些忐忑,闻震东转身要走,却又停住,他紧了紧手里握着的诺基亚手机,看了一眼下面烟熏火燎的厨房,把手机递给阿坤,“一会儿给他。”
阿坤一怔,上前接过,“是。”
一片狼藉中,闻山就这么靠着灶台蹲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衣服裤子沾了油、灰尘、血,他的眼眶猩红湿润,极力按压住自己颤抖不停的右手。
阿志满脸血的若有若无的浅笑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悲悯?
他是闻震东的儿子,是杀人犯的儿子,是毒贩的儿子。
他的血是脏的。
他是天生的坏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