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一个举办宴席的好机会。

明侯官居五品，在朝堂上平平无奇，政绩挑不出毛病但也算不上好；而明侯的夫人乃是当今皇帝的妹妹，也就是已逝的太后娘娘和太上皇之女。

当今明侯与其夫人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勉强考个进士，直接被苏天晟派到外面当一个小县令，二儿子八岁的时候被一个高人看重带走，三女儿嫁给城中一个很富有的商贾，至于小儿子，也就是今日举办满月宴的那位。

外面鸟鸣阵阵，阳光顺着窗户照到苏凝霜的床上，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她起床伸个懒腰朝外面喊一声后，伺候的宫女鱼贯而入。

更衣，梳妆，洗漱，待来到餐桌前已经用去半个时辰。

既然要砸场子，那穿着也不能含糊，她一改往日干脆利索的装扮，换了一套金凤传云云缎裙，淡红色的裙装广绣上用花纹点缀，裙摆处用金丝线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神凤，神凤翻飞而出，犹如在云端之中起舞。

“还不错，应该可以喧宾夺主了。”

苏凝霜低头打量一番身上的衣着，又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上的头饰道。

头饰加上衣服很是笨重，导致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踩到裙摆摔倒，不过想到在明侯府也呆不了多长时间，苏凝霜顿时释然了。

用过早膳，时间已接近巳时，盛大的仪仗早已在门口等候，引得许多宫人侧目。

五十四人的步行卫队分作六队在前引路，为首的仪仗武士手持七旒旗威风凛凛；步行卫队之后，乃是骑马卫士，二十九名骑武士均手持七旒旗分为六队；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马车，马车前面有三匹棕色的骏马，两边是随行的侍从；马车之后，则是手持长刀的护卫军，大概有一百人左右。

“公主殿下。”

青云身影如风，眨眼间便出现在苏凝霜面前。

“进去再说。”

苏凝霜道，顺着凳子上了马车，青云一躬身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有太监在一边高喊“起”，马车一阵晃动，很快恢复平静，仪仗队缓慢前行，在皇宫里格外显眼，有不知名的太监或宫女惊讶的张大嘴巴，急匆匆朝后宫跑去。

太子仪仗，非太子不得用，哪怕是从出生起就被册封的苏梓礼也从未用过这般盛大的阵仗。

当今陛下不久前刚颁下册封皇太女的圣旨，只待年祭之时正式行册封礼，再加上今日这盛大的仪仗，难免让人心中生出一些想法。

不过苏凝霜对这场仪仗引来的后果并不关注，只是把目光放在下首的青云身上。

“有结果了？”

她神色不变，端坐在柔软的椅子上面。

“嗯，允乐长公主在太上皇回来前曾多次去过青云观。”

青云如实回禀道。

“哦，原来是老熟人啊！”

苏凝霜神色多有诧异，正好是今日明侯的夫人，她的仇敌呢。

旧恨未消，又添新怨，苏凝霜决定，今日的满月宴这个场子她砸定了。

太上皇久不理朝政，却在突然间要回宫，而且还指定她去迎接，摆明是有人在太上皇面前说些什么话。

不过这些并不是她今日砸场子的主要原因，青云观她受些委屈没关系，可太上皇迁怒她父皇。

她苏凝霜想要保护的人，只能她和沈嫣欺负，太上皇算个毛线，凭什么那样骂人。

作为晚辈，明面上她确实不能对太上皇不敬，否则会给苏天福和沈嫣带来麻烦，不过，父债子偿，她不能明晃晃的针对太上皇，但不代表无法处理一个已经嫁出去的人。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接手暗影阁后，了解到那些被尘封起来的过往，苏凝霜眼中微微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只因那个人该死。

“还有一件事。”

青云斟酌着开口，她总觉得今日的主子有些不对劲。

苏凝霜敛下眼底的情绪，示意对方继续。

“之前抓到那个刺客还有一口气，要怎么处理？”

提及刺客，青云脸上多了些愁绪。

她加入暗影阁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用尽所有手段没有审下来的人呢，不对，应该是第二个。

“留一口气，扔到大街上比较显眼的地方，动静弄大些，再派两个人在暗中看着，看有没有蠢货去接触那个刺客，有的话让弟兄们偷偷跟着，注意别暴露行踪。”

提及刺客，苏凝霜想到苏天晟当初说的那番话。

从利益角度来看，她的那些叔叔伯伯以及所谓的皇兄们最有可能，当然苏凝礼和太上皇也同样在他的怀疑范围之内。

总之在没有查清幕后主使之前，她平等的怀疑每一个能够从中得到最大利益的人。

“还有最后一件事。”

青云开口道，苏凝霜抬头望向对方。

“陛下有吩咐，说让主子悠着点，别玩过火了，否则陛下可不替主子擦屁股。”

说完，生怕牵连到自己，青云连忙补充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和属下无关，属下只是个传话的。”

苏凝霜抽了抽嘴角，颇为不满的看了一眼青云。

马车驶出皇宫不远，消息已经呈报到梧桐宫里面。

“太子出发了吗？”

听宫人禀报完毕，苏天晟问道。

“太子殿下一大早便到明府了，太上皇也准备出发。”

赵公公如实回禀道。

“倒真是难为太子了。”

苏天晟自语道，话里多了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他挥挥手，大厅里的宫人有序退下。

“对不起，储君只能有一个，今日是个不错的机会。”

良久，苏天晟缓声道。

“利用这次明侯家的宴席做局？”

沈嫣直起身子，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虑。

“嗯。”

苏天晟道，他答应过沈嫣给太子最后一次机会，也希望太子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无论他做了什么，答应我至少留下他一条命。”

沈嫣脸色发白，她过去曾想过若是苏梓礼和苏天晟有一天站在对立面会怎么做，尽管已经做好准备，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还是忍不住害怕。

“我心中有数。”

苏天晟起身转过身子道。

沈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由宫女搀扶着回到寝殿里休息。

阳光打在沈嫣的身上，在旁边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站在外面，看着沈嫣进去，转身去准备接下来的事。

……

明侯府，府门外的宾客一个接着一个，明候夫人在外面迎接客人，明侯则是在里面招待宾客。

“邦。”

锣鼓声在大街上响彻，声势浩大的仪仗队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大的阵势。”

苏虞兰在心里暗道，眉头蹙成一团，尽管不解，可还是起身迎了上去。

仪仗队到明侯府门前便停了下来，身着锦衣的侍卫上前摆好凳子，另有一宫女打起帘子，苏凝霜扶着宫女的手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怎么是你？”

苏虞兰下意识道。

“自然是来给姑姑祝贺的。”

苏凝霜笑道，极为敷衍的行了个礼数。

“我不欢迎你。”

苏虞兰脸色脸色变得很冷，祝贺，真要是祝贺才怪。

“没关系，我自己欢迎自己就行。”

苏凝霜道。

说完，转身去招呼身后那群她带过来的人：“别在外面站着，进去随便坐，里面的东西随便吃。”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不该进去。

“青云，青雨，你们两个带队进去吃席。”

苏凝霜道。

两人齐声道“是”，带着队伍走了进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虞兰咬牙切齿道，脸色难看的可怕，那眼神几乎要吞了眼前的人。

“干什么了，自然是来砸场子的。”

苏凝霜示意来拜贺的人自行进去，靠近苏虞兰后脸上带着深不见底的笑意。

“他已经把博儿弄到远离京城的地方了，如今还不够吗？”

苏虞兰恨恨道，后悔当初没有及时斩草除根。

“不够。”

苏凝霜脸上染上一层怒意，“古语有言，父债子偿，你该庆幸父皇仁慈，只是让你们承受不能相见之苦，而不是天人永隔之苦。”

若非是眼前这个人和太后那个恶妇勾结陷害，当初的淑妃不会惨死在宫中，苏天晟也不会这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

苏凝霜忍不住想，若是她父皇与母后当初没有相遇，若是没有她、没有小安、没有……，算了，那个拎不清的不提也罢。

所有人的命运会怎么样？

沈嫣心思纯粹，若是内有与苏天晟相遇，大概会在后宅中蹉跎一生；至于苏天晟，大概率会成为一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君王吧！

帝王冷血无情是常态，要不人们怎么说“天家无亲情”呢，说到底，只是苏天晟并在他们面前展现的只有温和的一面罢了。

她这一生有许多的幸运，可最大的幸运便是投胎到到这世间最温柔、最爱她的的夫妇怀中。

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世人多要求女子要温顺，大多数父母者都希望女儿贴心懂事乖巧。

若是出生在平常人家，她这种性格大概是不讨喜的吧，世人总是对男子抛头露面宽容至极，却对女子百般要求。

“那加上朕呢？”

苏凝霜身后传来声音，她转过身子朝身后望去，却见太上皇冷着脸走了过来。

“父皇，女儿命好苦啊。”

见到来人，苏虞兰顿时扑过去哭的肝肠寸断。

苏凝霜静静的看着，眉心轻轻的皱了下。

稍微有些麻烦，但算不得大麻烦。

“不够。”

苏凝霜开口道，起身走到对方面前，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当年淑妃娘娘是怎样进宫的，进宫后皇祖父又做了些什么，想来不用孙女再提醒你了！”

世人只知二十多年前的皇后善妒，淑妃惨死宫中，皇帝大怒，皇后被禁足宫中，两年后，太子被废，皇帝禅位，新帝登基。

人人皆赞颂先帝深情，却并不知那先帝本就是个擅长做戏的伪君子，那件事涉及到皇室机密与颜面，要不是她接手暗影阁，也不知道那件事的真相。

“你放肆。”

太上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眼几欲喷火。

“强抢有夫之妇，皇祖父既然做了难不成还不让人说。”

苏凝霜眼含讥讽，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她本来就与太上皇不熟，又经过白云寺那件事，心中对这人已没有好感，如今知道真相，连基本的脸面都不想装了。

“你，你。”

太上皇伸出手，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一双枯瘦的手掌愤怒的指着苏凝霜道：“皇帝就是这样教人诽谤长辈的。”

“事实罢了，谈不上诽谤。”

苏凝霜皱了皱眉，心中有些许不痛快。

“好啊，真是好样的，你真以为有皇帝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太上皇被气的发出几声冷笑，老脸当即一冷：朝身后的侍卫厉声喊道：“来人，立即将大逆不道的孽障拿下。”

明侯府邸门口，前来祝贺的官眷伸长脖子远远看着，却无一人敢上前来。

太上皇话语落毕，身后的侍卫当即走了出来。

然而还不等侍卫上前，苏凝霜周身出现二十个左右持剑的黑衣人。

侍卫上前一步，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便出鞘一分。

“你们想造反？”

太上皇眯了眯眼睛问道，声音不辨喜怒。

“臣不敢，只是陛下卸任前曾发布过最后一道命令，无论是谁，身份地位如何，只要威胁到公主殿下安全，杀无赦，请太上皇不要让属下们为难。”

“是这样吗？”

苏凝霜脸上多了丝错愕，心中升起一丝甜蜜的同时也多出一点苦涩。

她不得不承认，大皇子与太后那招确实高明，若非是运气加身，他们大概率会全军覆没。

铁板钉钉的证据，丢失记忆的帝王，简直是王炸组合，太后以为只要让苏天晟丢失那些记忆便可高枕无忧，殊不知他们之中的每个人都愿意为了对方付出性命。

“你们可想清楚了，真的要动手？”

苏凝霜拨开人群走到前面问道：“别忘记是谁给你们如今的地位与荣誉？”

太上皇想用身份来压她，真是打错算盘了。

“臣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来保护公主殿下。”

为首的禁军忽然道，带着身后的人飞快站到苏凝霜的阵营。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近身，只要他们今日敢亮出刀剑，明日抄斩的圣旨就会到家门口。

“皇祖父还是回去吧！”

苏凝霜道，刻意忽略了太上皇那张又气又恼的老脸。

“好啊，没人听朕的话是吧，那朕亲自来。”

太上皇说着，撸起袖子朝前面走来。

苏凝霜神色不变，手中悄然出现一根银针，只要对方敢动手，她敢保证太上皇后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

“让开。”

太上皇冷声道，周围的近卫军俨然不动。

“退下吧！”

苏凝霜道，见有人发话，禁卫军也不在坚持，有序的退到一边。

体内内力流转，聚到掌心将银针包裹其中。

“真以为皇帝可以为了你跟朕对着干。”

余光瞥到赶过来一群人，太上皇脸上露出瘆人的笑容，他夺过旁边侍卫手中的大刀，举起来朝苏凝霜的脑袋劈砍而去。

在举起的一瞬，侧方飞来一柄长剑，朝太上皇脑门飞奔而去。

太上皇看着把柄长剑朝自己飞奔而来，嘴上多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

“砰。”

苏凝霜一脚踹出，太上皇被踹倒在地上，那把飞过来的长剑顺势被苏凝霜接在手中。

这一脚力道极重，太上皇嘴里吐出几口鲜血，甚至觉得自己肋骨都断了几根。

“父皇。”

苏虞兰站在原地惊诧两秒，似是没想到苏凝霜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

“名声什么的我不在乎，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希望皇祖父记住今日这一脚，明白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若是再有下一次，皇祖父就永远待在棺材里吧！”

赤裸裸的威胁，太上皇心中一股郁结之气不散，他伸出手，张大嘴巴，话未出口又喷出一口鲜血。

她夺过太上皇手中的长剑扔到一边，又举起自己的剑，目光落在一旁的苏虞兰身上。

举剑，正欲刺入，手被人抓住。

“蠢。”

“你要是再骂我，我就告诉母后。”

苏凝霜不满道，把手里的长剑递给了杨云。

苏天晟笑了笑，并不接话。

在门口观望事态的官员携家眷前来参拜，苏天晟让众人起身表示宴会继续。

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想要找个借口离开，不过见苏天晟面露不悦之色，只能讪讪的回到宴席上，其余人无奈也只能被迫回去。

苏天晟吩咐杨云给太上皇喂了颗护心丹，也不管太上皇的意愿，吩咐侍卫把人搀扶进去。

“随便坐，别拘谨。”

苏天晟看着紧张的众人道，众人见状只能脸上带着笑容坐下。

待到苏天晟落座，有小厮奉上茶水，他伸手接过，却并没有喝。

“太子去泡杯茶吧！”

苏天晟道，将茶水重新放了回去。

待到苏梓礼离开，他转头看向在一边站定的苏凝霜：“你也一起过去吧！”

面前不是有吗？”

苏凝霜皱皱眉头道，她怎么觉得苏天晟像是故意要只开他们。

“凉了。”

苏凝霜望向那还在冒气的茶水一阵无语，凉了才怪。

“总之我不喜欢。”

苏天晟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干脆耍起无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