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将问我一行人出发霓虹、又中途遭遇变故被迫改降以来，段鸿的心，或者说所有净除所总部员工的心都吊了起来。

倒不是他们在担心已经天下无敌的将问我。

只不过这位才出道两年就能左右帝国乃至全世界局势的爷儿....在惹事这一方面上的能耐，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该说是太倒霉呢，还是说强大的人都注定是得不断地历经风雨？

总之，每一位曾浏览过将问我档案的部门主管，在听到其行程又出问题时皆是心脏一抽，然后默默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在岗位上，做好了加大班的准备。

好在这次的情况发展还算稳定，尽管数次联络都没能交换到什么有效信息，但至少没有到突然冒出来什么天外来客，动不动地又要毁灭世界的程度。

十二个小时过去了，即使主管们都是灵能者，也难免显露出些许疲乏。

也正是这时，大的来了。

混杂着目标灵能的超大型雷暴天气笼罩整座东京城，大规模的停电与紊乱的强磁场，使得雷笼之内已化作了能隔绝外界观测的「黑箱」，也正是这一手，让主管们猜到了是将问我所为。

他们看向段鸿，指望老所长能拿个主意。

但段鸿只是摇了摇头，吩咐记录部门走「清洁工」执行任务的标准流程，同时另外在暗中请求「门先生」的帮助，准备将一只专精侦查的灵能者特种小队空降派遣至霓虹区域确认实况。

安抚好了仍觉得不妥的各部，段老所长才重新看向了自己的“小灵通”。

这是他的第二部手机，别看它像是一块小板砖....好吧，它确实产自二十年前的世纪初，正是最早流行起来的那一批小型移动电话中的古早型号，不论是功能还是性能，都和现在的移动设备有着质的差距。

但它唯独有两个优点，其中之一便是——无从查起。

在过去那个生产行业规范尚未发展、实施完全的年代，一台模样极其大众化的“小灵通”，你都很难说它到底是不是原装正版，更别说追着很可能是假的设备序列号找到生产厂家和开发商。

它对于2025年的现在而言是不存在的，这也就意味着在硬件上，它足够保密。

再加上没有联网的功能，电话卡用的也是军需特供，手机号更是特殊位数...这台“小灵通”便成了段鸿长久以来唯一完全信任的联系方式。

也正是因此，每当这台老旧手机接收到信息，他都必须格外重视其中的内容。

而这一次，它居然在一分钟之内、堪称是同时间地收到了来自不同人的两条信息，还指向的是同一件事。

早几十秒发来的当然是将问我，短信里他的意思大概是“我要现在、立刻、马上整个大活儿，有什么后果都算在我头上，现在知会你一声，但就算老先生你不乐意，我也要做。”

当时看到这条的段鸿有点麻。

出于信任，他不打算制止将问我（也来不及了，收到的同时雷笼已经出现，发信和收信有时差），但出于责任，他不得不给将问我的任性准备后手。

但第二条几乎是紧跟着到来的短信又打消了段鸿的想法。

它来自苏醒的「天衍」，第一席、也是最初的「清洁工」，同时也是段鸿的同期老友。

第二条消息比将问我的简短得多，那位能力是先知先觉的老人只有一句原话——

“什么都别做，只要等待，然后见证就好。”

段鸿十分熟悉这位彼此配合工作超过三十年以上的老朋友，他最终还是按下了再做些什么准备的冲动，满怀忐忑地等待着。

又过了近六个小时，在时钟即将走到23:00（钟表显示带有时差）的瞬间，记录部门所监控着的高精度仪器传来报告，是覆盖范围远超想象的「国度」正在展开。

但不等段鸿要求手下再探再报，净除所总部所有的灵能相关仪器...全都停摆了。

一切的数值归零，用于强调数据变化的实时表格中只剩下了一些古井无波、仿佛只会徐徐向前的直线在延伸。

但也已经不需要仪器或数据了。

只要是灵能者，便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袭来的浪潮。他们顺从着内心，不由自主地起身离开工位，又带起更多的普通人随着大流一块去到外头，去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

黑色的海面在不经意间掠过，待人们回神时，才有了惊讶的情绪。

因为才重建不久的净除所总部大楼又没了，而原先在办公的、不同楼层不同部门的百来号人，此时竟莫名奇妙地站到了同一水平面上。

再往远一点的地方看，似乎另外几栋楼也没了，或者说，好像整个「星夜穹顶」都没了。

目之所及，无数人...恐怕是整个魔都的人都挤在了同一片“水面”上。

当中有二刺螈浓度略高一些的年轻人环顾四周，莫名幻视起了《EVA》TV版的结局，就差身边的人轮流开始喊“哦咩跌多（恭喜）”。

原版就够电波、够抽象，甚至是有些诡异的了，现在放到现实里类似的情况，多半一无所知的人们只会觉得恐怖吧。

但意外地，人们虽然都表露出了惊讶和疑惑，但却没有再爆发出更多的负面情绪，或者说，他们正因为脚下的黑色海洋而进入到了一种强制平静的异常状态。

有三阶甚至四阶的灵能者，他们受到的情绪影响浅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的权能或领域陷入了死寂，甚至就连体内的灵能都丧失了绝大部分活性。

并非是能力的发动被打断或阻拦，也不是被黑色的石头吸走了能量，而是「灵魂」本身根本就没有回应他们。

其中又有经历老道者说出了真相——

灵能的响应困难，是因为他们正身处于别人的「国度」当中。至于为什么会是完全无法发动能力...则又或许是因为，「国度」的主人在灵能一途上走得比他们都要远，远地多得多。

经此解释，净除所的员工们才把脚下的黑海直接联系到了将问我身上。

但大多数人还是不太敢相信。他们当中不是没有亲身感受过敌人所展开「国度」的灵能者，那时候，不论是姜述还是焱魔，他们的「国度」都没有造成如此程度的压制。

同样是能力发动困难，但感觉上...最多也就相当于是被套上了各种Debuff，在出力和消耗等多方面被削弱，综合实力大概会被迫降低百分之十五到三十左右。

如果是一、二阶的，连「权能」都没有的灵能者，倒是可能会被压制更多，但极限也就是被削弱个百分之五、六十，远不至于像是现在，原本至少会回应一点点的灵魂完全失去了反应。

除了情绪还能勉强维持住较明显的波动外，现在身处黑海之上的灵能者们已经和普通人没太大差距了（体质还在）。

能做到这种事的，真的只是某个飞升者的「国度」吗？

人们叽叽喳喳地相互诉说着自己的意见，试图说服自己，在未知的现状中找到安心感。

唯有段鸿，作为净除所创立以来就担任所长的他，只是凝视着海水到来的方向，无言见证。

在场的人里或许只有他知道。

这的确是「国度」，只不过，是真正的「国度」。

已经过去了太久，后来也发生了许多牵涉颇深的混乱，帝国好不容易才迈过那道坎走到新的世纪，曾有幸亲眼见证过那一位帝皇之能的老人们...已是无一例外地逝去。

但段鸿是曾听自己的老师无数次念叨过的——什么才是真正的“飞升者”，什么才是灵能者本该真正拥有的「国度」。

灵能者晋升五阶之后，在完成「灵肉合一」之后所得到的「国度」，到底是什么？

在五阶“飞升”之上的，史上仅有两人的六阶“太一”，又该是有着怎样的姿态与伟力？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一回事。

大不列颠神秘结社「黄金黎明」的学者们曾将灵能者从三、四阶晋升后的境界称之为神性界/原形界，即超凡者在获取“神之意志（The Will）”后的形态/境界。

而这个研究结论，后续又在「黄金黎明」分裂后被某一位里程碑式的神秘学者所进一步“完善”。

他叫阿莱斯特·克劳利，更多宗教崇拜者称呼其为“世上最邪恶的人”，只因为他否认了「上帝」的“至高”。

这里又得提到和阿莱斯特密切相关的另一个词，即「泰勒玛（Thelema）」。

「泰勒玛」一词，是希腊共同语中的某个名词的直译，意思是“意志（Will）”，可视前者为后者的一种延伸。

它诞生于宗教，甚至可以说它就是一种宗教，但它又不是宗教、甚至是反宗教的，因为它被定义为一种律法（Law），灵性与精神层面的法则。

客观来讲，它其实还像是一门哲学，有关自我认知、自身探索和超越自我的哲学，强调的是美丽、力量、还有自由。

「泰勒玛」的核心只有一个，即它对于“意志（Will）”的解释——

一个人的意愿是属于他自己的。

这句概括的意思是：个体的意愿即“意志”是完全归属于他本身的，他所行之事、他选择的度过此生的方式，以及为之付出的努力与兑换的潜力，都是源于个体之内。

对于宗教而言，这个解释可以翻译成：世上不存在上帝，上帝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你的真我就是你的上帝。

阿莱斯特常说道：“意愿不等于需要（Will is not want）。”

意思是被赋予的需求并不等于你内心的真实意愿，从众的他人所强加于你的，不能代表你的真实意志。

所谓「泰勒玛」，即为「真我」。

如果去掉其中有关宗教和神学、哲学的内容，单以灵能者的角度出发，那么「真我」这一概念的具象化，就是「国度」。

再从力量的角度从头说起，「权能」、然后是「领域」、最后是「国度」，这三者间的递进关系，在实现上是有着怎样的原理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只要你作为帝国的注册灵能者晋升三阶，就能在更新档案后领取的资料内得到解答。

灵能者的「权能」，本质上是其「个人现实」在撬动着物质界的固有规则。

再进一步，「领域」就是「个人现实」对物质界的深层次撬动。

为什么是“撬动”，显得有些小偷小摸的？

当然是因为这个过程的实现，在本质上是由“虚幻”转到“现实”的过程，「灵魂」作为虚幻的一方，在尚未完成「灵肉合一」前于物质界中是没有稳定根基的，必须由灵能者去主动引导才能完成一次扭曲现实的结果。

而一旦晋升五阶就不一样了，灵能者的肉体已经和灵魂彻底重叠相融，他的存在就是自身虚幻的象征，或者说「个人现实」的根基。

而飞升者的「国度」，则是把已经锚定到物质界的「个人现实」扩展出去，这时候就不再是“撬动”，而是“覆写”。

区别就在于，被你覆写过的现实区域就是你的了，你所在的这片地方就是被你打上标记的「国度」，别人撬动现实的行为就不是在挖无主的矿脉，而是在偷窃国王的财产。

这就是为什么「国度」会对别的灵能者产生能力压制的效果。同时，这也是所有的「国度」都具备的特征和能力。

不过这只是「国度」作为灵能者能力终点的运行方式以及原理，并不能等同于其本质，它的本质在于「个人现实」上。

唯有晋升五阶，「个人现实」这一词、这一概念才对灵能者有意义，还是因为「灵肉合一」，它终于有了在现实中完整展现的机会。

阿莱斯特·克劳利很可能没有完成“飞升”，或者也有可能，他在晋升五阶后没能达成自己理论当中的境界。

所以，本该掌控属于自身的“神之意志（The Will）”的神性界/原形界，被「远武帝」这一存在给拆成了五阶和六阶。

换句话说就是....除了那两位皇帝之外，其他人的“飞升”是不完美的。

他们并没有升到最高处。

他们本应该升到最高处。

那问题又回归了原点，真正的“飞升者”是怎么样的？综上所述，想必，他应该拥有着能够完整展现「个人现实」的、真正的「国度」。

嗯...相较于其他五阶，那些缺陷者，六阶的灵能者所持有的，应该是叫做「真实国度」才贴切吧？

那所谓的「真实国度」，相较于普通的「国度」，又区别在哪，完整在哪呢？

还是那个答案，在于所呈现出的「个人现实」的完整。

到底什么意思？

「个人现实」的完整与否重要吗，它又为什么能被区分出完整和缺陷？

说到底，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抽象的概念，还是能实际观测到的具体形象？

听过老师无数遍念叨和吹嘘的段鸿能很肯定地告诉你——

都是。

既是抽象的概念，也是能实际观测到的具体形象。

是的！

每一位！每一位灵能者在觉醒之初都直面过自己的「个人现实」，在晋升五阶之前，人们更习惯于把它叫做......「心像风景」。

而所谓的「真实国度」，那真正的神之国——

便是能将自己的「心像风景」彻底展开，直接覆盖住物质界的一切规律，将虚幻与现实的界限彻底颠倒，令所处之地只被允许有唯一真实的无上伟力！

开玩笑，呈现个体之「真我」的界限之内，又怎能容许他人张狂？

目之所及，「我」即是我的「神」。

一百余年前，当世无敌的「远武帝」所曾展现过的至高之力，其痕迹，其真意，又于被历史与时间所消磨殆尽的今天复现！

甚至，更为强大！

北海道，不，这里已经不能被称作是北海道了，在祂的国内，祂之所在便是世界的唯一中心。

此时的「将问我」还差最后一点点，就差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间，就能完成属于自己的「国度」。

破茧而出祂下意识地展开了神国，但神国的呈现还需祂再多费心去赋予意义，才能彻底形成。

将问我已经游出了海面。

他喘息着，缓缓地平复着躁动的身躯，意外地，又不出意外地，本该难以抑制的“失控”没有到来。

无思无绪的状态还在，但他很清醒、也很平静，那份脱离己身的“情绪”，或者说“光”并没有真正离开自己，她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照耀着、陪伴着自己。

将问我渐渐理清了一切。

他曾以为，跨年那天自己所使用的「」之力，是来源于「自我控制」与「支配」这两个相对相符的概念之合，是它们在“聚变”后的结果。

但不是的。

正如X先生所得到的知识所述，已经分化开的力量即使重新融合到一起，也无法回归到混沌时原初之态。

两个概念的相合，的确带来了即使是他也无法承受住的力量，但那份力量只是一把“钥匙”。这股力量冲垮了将问我灵魂的稳定，却又意外地打开了被隐藏起来的“门”。

本该通过「心像风景」来找到的暗门，被人为的、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而得的巨力直接掀开，导致被藏在内里的「」于瞬间倾泄而出，其无垠般的庞大，甚至反过来吞没了它所寄宿的存在本身。

那天艾妲能够中断将问我的失控，也不是因为「概念·支配」由她本人来使用有多离谱，更关键地是因为她借着「圣枪·伦戈米尼亚德」接管将问我身体的行为，使得其存在的数量发生了微妙的变动，不再是单纯的「个体」。

这给了将问我恢复，以及从第三个角度调理的缓冲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