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名字,不是种族。例如我,正舍双成是名,翼蛇是族。”双成在巨蟹的面前比划来比划去,也没见其听懂,过了些时日,他便放弃了。这似乎还是自己首次和灵智尚未开化的兽族进行交流,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在无量山时,双成所接触到的,都是那些能够驾驭属向之力的兽族,他们大多都能够化成人身。
在师父的传授中,灵智尚未开化的兽族,对于双成的修行并没有什么帮助;但,在内心千万不要形成自己高于他们的心理,这种种族优劣感一旦形成,就离玄武所追求的那个大道,相去了。
不知为何,身在此地的双成突然产生了一种思想的感觉,可能他从没在距离海边这么近的地方试过入眠吧。黑暗里,潮汐的涨落令他很不习惯,如丝线般缠绵的思乡之绪,更是令双成失眠。
就在他辗转之时,巨蟹居然用两只鳌试图堵住他的耳朵;不得不说,经过了巨鳌的隔离,海浪声似乎小了很多。双成也能安然入睡了。不过在安稳之前,双成似乎又想起了为娘所教的一些事情,于是乎问道:“红蟹,敢问雌雄?”
原本这只食礁蟹便是红色,所以无法因为情绪的变化,显得更红了;而在黑暗之中,他们也仅能望见双方发光的瞳孔。
红蟹没有回答,两人便这样同床共枕着过了一夜,虽然没床也没有枕就是了。半夜时,双成听到了红蟹似梦非梦的回答:“我是母的......”
此日,在沿着海岸线南行的途中,双成发现了这只巨蟹竟然跟住了自己;就像一只流浪狗跟定了一个主人一般,这令双成属实头疼,毕竟自己可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何况,他们之间的种族是不是差距有点儿大啊。
不明白何为爱色的双成,从小接受过无量山高层的精英教育;与兄长甲烈不同的是,双成将这些知识,都牢牢记在自己心间。于是乎,他回到了巨蟹身边,指着她用来藏身的那块石头太过狭窄,根本藏不住她的巨鳌。
“记住了,记住了。”红蟹高兴地像个复读机一般,重复着自己的话。
双成是不会在此久居的,不过他所接受的教育,连同自己对于这类兽族的好奇,令他留在了此处一段时间。此后的几日里,双成尝试着传授些属向之力给这只红蟹,但她的躯体似乎无法承受这些。所传输的修为,哪怕只有十年之功,也差点儿要了她的命,此一课,教会了双成,生灵有道。
他和她一起带了一些时日,捕鱼,捕虾。还有一些不算太小的浮游生物,不用火烤的生食方式,双成也四面墙能够接受的。而用火烤熟后的鱼和虾,红蟹似乎表现得没什么胃口,这似乎体现出了他们之间的一点儿差距。难道这就是双成偏向人的一点,而红蟹依然偏向兽的一处?
双成一直思考着这些,思考着自己留在此处的意义。
或许没什么意义。
他们每日傍晚,双成坐在红蟹的头顶,两人一起行走在东群海的海边;走过淡黄细沙的沙滩,沙滩上便留下两行,横行的直线。他们走过礁石,一上一下,宛若登山。他们一起将沉入大海的红日收入眼中,巨蟹的壳就像太阳的红一般,在双成的眼中竟显得有几分美丽了。
终于,双成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墨虹。虽然不大贴切,但红蟹觉得,这似乎比起食礁蟹这个名字要有深意得多。
“墨虹,墨虹!我有名字啦。”红蟹抛举着她的心上人,颠簸在自己的头顶。尽管她连心上人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低浅的灵智,令她沉醉于墨虹这个名字中。
我究竟在做什么......在这佛如潮汐般的抛起跌落中,双成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作用,但他知道的是,自己正在感受到的这份快乐,应该和娘所教自己的爱,相差不大。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一个灵智尚未开化的兽族,他们说这种兽族,只能称之为动物,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双成对于墨虹的爱。
奇妙的爱。
他们相互作伴,相互感到快乐的原因,原来在此。双成又待上了一月之久,这一日里,他的属向空间并未增大,但是双成对于属向空间的理解,却更加深刻。他甚至感觉到了从前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这让他觉得,延误了去往漩天近海的行程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然而,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时间过得越长,双成发现墨虹的行动力似乎越差。精神也越来越虚弱,她变得不愿意外出觅食,整日只想躺在自己的巢附近晒晒太阳,偶尔翻翻身。双成还将无力翻身的她,给推回来。
只在双成靠近她时,墨虹才会表现出一点儿动力;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用巨鳌轻轻敲他的脑袋。
就在他像往常一样,为墨虹带回她最爱吃的海虾。可就在此时,双成发现自己命中注定的这位爱,已经回归到了大海的怀抱。而剩在那个他们一起生活和嬉戏过的礁石巢穴里的,只有一副空洞的躯壳。
五万年的岁月,尽管没有走出过无量山,双成也见过足够多,死去兽族的尸体。甚至在有些凶残的兽族之争中,横飞的血肉,被牙齿利爪截断的肢体,数之不尽。天翼夫人以为,兽族是迟早要接触鲜血与死亡的,所以很早就让双成解除了这些。按理来说,对于尸体司空见惯了的他,并不会产生什么过激反应。
但事实却是,双成感觉到自己在接触墨虹尸体的那一刻时,身体和心灵,最本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恐惧!这是最真实的恐惧感。这是五万年来都没有过的体验。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奇怪的悲伤。这种悲伤并不撕心嘞肺,但是它却无法抹除,比海水更缠绵,比溺水更痛苦。持续着侵蚀着一个人,双成不知道这是什么属向攻击,硬要说的话,在娘所教的知识里,这种心绪就叫做:难过。因为失去而感到的难过。
这种难过,足矣击垮一个人的所有斗志,足矣摧毁一个人生存的希望。双成在墨虹的身边又守护了很久很久,一天两天,一日两日......不知过了多久,这副死去的身体开始招引蛆虫了。双成将愤怒发泄到这些蛆虫的身上,用蔓延紫雾将细微的蛆虫全部捏碎,抛进海里。
他因为对蛆虫的报复而感受到了一丝快意,他觉得自己至少保护住了墨虹的身体,这是对爱人的额拯救。可看着红蟹一动不动的躯壳,双成无论是欢喜,还是沉默,她都感受不到了。双成情不自禁的去触碰她的躯体,此时的她眼睛里已经呈现出暗淡的白色,没有一点儿光泽。
就是这种白色,令双成感觉到恐怖。他被吓得往后跌,险些坠进了海里,双成再也无法忍受,大叫了起来。那是对着谁的咆哮,是谁夺走了他的爱,又是谁安排了这场戏剧不像戏剧,闹剧不像闹剧的演出?
正舍双成思考着,一切的答案,和眼前的结果。
最终他将墨虹的躯体埋在了礁石边上的沙地里,因为那是她能够留下痕迹的地方。双成埋得很深,为了能让这副躯体更快的回归进自然。整个过程无疑是痛苦且恐惧的:“按照无量山的世俗来看,我或许应该把你给烤着吃了才算物尽其用......”双成说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冷笑话。
“可是按照我所学到的知识中,我和你之间的,叫做爱。爱是不能够被践踏的。”不是生存所迫,也并非必须所求,那么就没有相互蚕食的必要。这就是双成给墨虹的最后一点儿浪漫,在东群海的起点上,他还未涉足自己的属向之道,却已经率先埋葬了自己的爱。
“就让你的名字,和我一起同行吧,墨虹......”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在一只普通螃蟹身上花费了久一点儿的时间去玩乐。但,在双成的认知当中,每当他想起墨虹这个名字时,心里就会产生一阵刺痛。这种刺痛提醒着双成,这就是他所选择的爱。
他失神的行走在东群海的海岸线上,不知道是依依不舍,还是魂不守舍;就在他准备继续自己的南行时,他仿佛间觉得,在自己身后的某块礁石后面,躲藏着一只巨大的食礁蟹。聪明的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掩盖,骗过双成的眼睛。她真的变聪明了,聪明到,双成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