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兰虔诚地轻抚着那颗蛋。和它母亲庞大的身躯相比，这颗蛋显得如此渺小，母亲那蜿蜒的脖颈正盘绕在他俩周围。

他们的幼雏将会面临怎样奇特的命运呢？它会成为阿尔维塞、龙，还是一种全然不同的生物呢？不管它变成什么，它都将是他们的孩子，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迎接它来到这个世界了。

“我想，你今早把它生下来，时机倒是挺好的，”他凑到努伊尔耳边说道，“现在你就不用一直保持龙的形态了。不过我敢肯定，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这个形态会大有用处的。”

一听到“战斗”这个词，努伊尔抬起头，露出獠牙，鼻孔里冒出一小缕青烟。没错，她确实会成为一件强大的武器。他不愿把自己的伴侣当成一件武器，但在这场战斗中，他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争取优势。

她的身形闪烁起来，开始向内收缩。翅膀变成了手臂，红金色的鳞片变成了带有斑驳绿金色的皮肤。接着，他看到了那双令人心疼又无比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努伊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晨光中眨着眼睛，“那……”她说话的声音像在低吼，咳嗽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那可真是一种体验。我可从没想过，在这个温和的夏天，产卵会成为我要做的事之一，不过我敢肯定，这比正常分娩要轻松些。”

他把她拉近，享受着她肌肤相贴的感觉。

她轻轻推开他，“现在不行，亲爱的。我们得把幼雏送到地下去。然后我得赶紧洗个澡，我现在这副样子太邋遢了。”

“你从未像现在这般光彩照人，”他反驳道，“不过你说得很对，我们确实应该把她的安全放在首位。”

在即将被龙和天选者付之一炬的世界树枝条上，安全只是个相对的概念。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把她托付给一个能躲到世界树地表之下、让龙够不着的地方的人来照看。在卢米乌姆北部的山丘和平原各处，以及安比埃拉尔地下，有众多的裂隙、洞穴和地道可供他们藏身。和在辛迪尔一样，在更深处还有更大的洞穴和巨大的空洞。但在这么靠北的地方，那些地方不太容易到达。他们没时间往南深入到有争议的区域了。萨斯基娅和鲁希尔德都不在这儿帮他们，要是打起来那就是一场消耗战，而且他们很可能会陷入高等阿尔瓦里忠诚派和龙的夹击之中。所以，这些较浅较小的地道也只能凑合了。

这类地道只能提供部分保护，因为虽说龙进不去，但它们的骑手却可以。确实没有绝对安全的避难所。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明智地选择，然后祈求一切顺利了。

安比埃拉尔的城墙可抵御不了龙，而且这座城市目标太过明显，是个巨大的靶子。安比埃拉尔的一些居民已经逃进了山里，但还有很多人留下来，在伊利乌尔军团的协助下保卫自己的家园。加兰可不想把自己后代的安全托付给那些勇敢却又莽撞的家伙们。

不，他们选的地方是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底下，是他们能合理到达的离城市最远的地方。附近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标，没什么能吸引别人去那儿搜寻的东西。他只能希望这样就足够安全了。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神谕者维希向他们保证道，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裹在一堆毯子里的蛋，“我会给蛋保暖，万一敌人朝这边来了，我也会做最后的抵抗。”

“非常感谢你帮忙做这事，”努伊尔说。

“不客气，”神谕者说着萨斯基娅那个世界的用语，就好像那是她自己的话一样，“反正我在地面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至少在这儿，我还能做点有意义的事。”

和维希告别后，他们在一条小溪里匆匆洗了个澡，然后努伊尔又变回龙的形态，驮着他飞向北部的山丘，“拖延小队”——巴尔德雷格是这么称呼他们的——正在那儿等着呢。

数百支这样的小队分散在卢米乌姆北部各地，准备从暗处袭击敌人，一旦受到攻击就逃跑或躲藏起来。他们没指望能在正面交锋中打败如此强大的敌人，但他们希望能制造足够多的麻烦，拖慢敌人的推进速度，把敌人从安比埃拉尔引开，为萨斯基娅赶来救援争取时间。

他们一些最强大的守护者都聚集在了这些山丘里。在遥远的东边，瓦斯克率领的巨怪骑手小队正围着一座岩石山顶盘旋。要是他们速度够快，或许就能引着敌人离开城市和周边的聚居地，沿途说不定还能击落一两条龙呢。

地面上的某个地方潜伏着几支高等阿尔瓦里暗影大师和快枪手小队，他们都隐藏在强大的隐匿魔法之下。

一艘名为“兴登堡号”的飞艇悬停在一个陡峭多岩的峡谷上空，驾驶者正是达利姆。没人指望“兴登堡号”能在这场战斗中幸存下来——不过要是一切按计划进行，飞艇坠毁的时候，达利姆应该已经不在里面了。它在那儿只是为龙提供一个诱人的目标，把它们引到峡谷里，那儿有个陷阱正等着它们呢。克维尔德和其他石匠以及工程师们正在加紧加固悬崖和地道，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悬崖两侧开凿出了一些小窗口，里面布置了一些巨怪投网手，还有几件新武器，叫加农炮，威力巨大，响声也震耳欲聋。

巴尔德雷格站在峡谷边缘，抬头看着他们飞过，“你的孩子安全吗？”尽管相隔甚远，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了加兰的耳朵里。

“在这种情况下，能做到的安全程度也就这样了，”加兰说，他望着峡谷外面，“希望这办法能管用。”

“你和我一样清楚，事情从来都不会完全按计划进行，”巴尔德雷格说，“要是我们能在……之前干掉几个敌人，我就觉得这算是成功了。”

“我可打算做得更好呢，”加兰说，“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拖住他们，等萨斯基娅赶来。别做无谓的牺牲，打那种必败的最后一战。要是战局不利，就带着你的矮人兄弟们躲进地道里去。”

“你忘了你是在跟一位维迪卡尔说话了，”巴尔德雷格说，“这种战术可是我们发明的。”

加兰朝这个矮人微微低头致意。虽然加兰从没说出口，但他常常在想，巴尔德雷格在短暂成为天选者的那段时间里，原来的自己被剥离了多少。他确实变了，但他还是原来的巴尔德雷格吗？

他们继续朝一片高大的树林飞去，树林上方有一群长着尖利鸟喙的凶鸟和嗡嗡作响的索拉斯普在盘旋，索拉斯普有着薄纱般的翅膀和长长的、盘绕着的毒刺。这些都是应驯兽师万纳赫和卡加德的召唤而来的。只有借助萨斯基娅那海量的精元，兄弟俩才能在如此远的距离召唤并指挥如此庞大的兽群。加兰意识到，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这些无辜的生物大多都会被从空中烧杀殆尽，心里不禁一阵刺痛。

在树林里，他们的同伴——绿手西翁内和亚斯米瑟正在把树木改造成战争武器。卢米乌姆的树木比大寒冬之前辛迪尔的森林要矮小稀疏些，但它们也有自己独特的壮丽之处。这儿的生命之歌依旧充满活力。扰乱这片树林的自然平衡实在是件憾事，但要是不这么做，很多其他的树肯定都会被烧毁的。

加兰和努伊尔在树林外降落，然后穿过树林，准备为战斗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树根向四周伸展，紧紧抓住土壤。树干拉伸、变长、弯曲，树冠一直垂到地面。树冠的树枝相互融合，形成一个个巨大的碗状结构，里面汇聚起一潭潭浑浊的绿色液体。那种液体也是一种生命形态，只不过是一种黑暗、邪恶的生命形态，任何血肉之躯的生物一旦接触到它，都会性命不保。

这些东西和他的族人在攻城时用了很多年的投石机有些类似。不过加兰在这个法术上做了一个虽小却很厉害的改动。

万纳赫走过来，他的四只眼睛眨了眨，“我不太想知道具体情况。它们能击中龙吗？”

“要是龙飞得够低的话，”加兰说。

“我们会确保它们飞低的。”

加兰和努伊尔还没准备完呢。自从他们从世界之冠逃离后，他还发明了其他一些更激进的法术。要是当时他就有这些法术，那场战斗的结果可能会大不一样吧。巨怪们也许还是赢不了，但在倒下之前，他们或许能让敌人付出更大的代价。

半刻钟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从努伊尔在他身边绷紧身体的样子，他能看出她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是萨斯基娅的声音。

“好戏开场了，伙计们。前方了望哨发现一大群龙正从树干的西北侧飞来。我们还得一会儿才能到你们那儿。所以你们尽量坚持住，撑不住了就找地方躲起来，千万别死啊。”

“我们会让你骄傲的，统帅大人，”巴尔德雷格说，“要是我们真的得踏上前往彼岸殿堂的单程之旅，那我们也会带上一大批那些混蛋一起走的。”

“彼岸殿堂里有龙吗？”克维尔德问。

“今天过后就会有了，”巴尔德雷格说。

“你们留着它们吧，”万纳赫说，“我们森林阿尔瓦里要让回音谷保持纯净，不能有龙出现。”

努伊尔低声咆哮了一下。

万纳赫紧张地笑了笑，“除了某个可怕的、会变形的阿尔维塞。”

“我可没打算死，”韦兰迪尔说。萨斯基娅在他们这些新盟友中最看重的就是韦兰迪尔了，他没和其他暗影大师在一起——而是选择留在了安比埃拉尔。韦兰迪尔没说原因，但加兰怀疑他是想盯着摄政王伊利乌尔。

努伊尔又驮着他飞到空中——不过飞得很低，这样他们还能控制地面上的新武器。远处，黑色的暴风云聚集起来。数千名霜精灵聚集在北方，在那儿组成了抵御龙群来袭的第一道防线。

这些小不点们失去了他们的女王、一半的心智以及和萨斯基娅的契约，但他们的冰魔法和对抗阿尔博德斯的意志依旧和以往一样强烈。来自辛迪尔的霜精灵风暴，在地面上当地同族的协助下，将会把冰雹、雪花和雨夹雪朝敌人的脸上砸去，遮挡他们的视线，拖慢他们的行军速度。他真希望自己能看到云层后面发生了什么。

“糟了，”萨斯基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家伙们，快找地方躲起来！”

“怎么了？”努伊尔问。

“阿贝利翁的部队情报比我预想的要好，”萨斯基娅说，“他们能精准地攻击地面上的霜精灵，可按理说他们根本看不到什么呀。这就好像……他们会不会带着一位神谕者呢？”

“天哪！”加兰说，“那个原始者，克松罗斯。”

“哦……该死，”萨斯基娅说，“他拥有多个世界种子的力量，对吧？再加上天选者所具备的那些魔法。那他为什么不能有远视能力呢？”

一阵不安的寒意涌上加兰的心头。如果那个原始者是个神谕者，那他的视野说不定能延伸到世界树内部深处。他也许能看到维希把蛋藏在了哪儿。加兰试图安慰自己，神谕者能看到的范围也是有限的。就算是萨斯基娅，这个在世界树行走的最强大的神谕者，也没法一下子看到所有地方呀。

他们等待着，那不断逼近的风暴标志着敌人正在穿越北方平原。随着敌人越来越近，云层似乎在变薄。霜精灵风暴虽然灵活敏捷，但似乎还不够快，没法躲开龙的怒火。等到龙群抵达北部山丘时，加兰能看到它们在翻腾的天空映衬下的黑色剪影了。有几条龙脱离了大部队，被空中的努伊尔吸引，径直朝他们所在的树林飞来。片刻之后，又有更多的龙跟了过来。加兰数了数，一共有十一条。

能让敌人分散兵力，这或许是他们所能期望的最好结果了。龙的数量不算太多，他们还有一战之力，而且也足以减轻城市那边的压力了。

加兰回到树林里降落，将自己的感知扩散到那些经过改造的树木上，让它们做好战斗准备。努伊尔站在他身旁，她的存在让人安心——而且她本身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虽说从这个有利位置，很少有武器能击中龙，但他的武器不一样，而且他还能借助萨斯基娅的远视魔法——她称之为“瞄准界面”。

整片树林里，树枝嘎吱作响，弯曲到几乎要折断的程度。然后，所有树枝同时发动攻击。

数百根长矛射向天空，这些长矛是由被改造成巨型弩炮的树木发射出去的。矛尖经过魔法强化，深深地刺入了龙的身体。

有一条龙扑腾着受伤的翅膀坠落到地上，巨怪们一拥而上——还有那些倒霉的斯卡拉赫骑手。其他的龙在空中盘旋，然后朝加兰和努伊尔俯冲下来。

他看到敌人的骑手当中有斯卡拉赫、阿尔瓦里，甚至还有一个巨怪。看到巨怪，加兰皱起了眉头。在阿博德斯对格朗加格做了那些事之后，什么样的巨怪会和他们结盟呢？他没时间细想这个问题了，因为斯卡拉赫的法杖顶端开始聚集火焰，一阵燃烧的箭雨朝他射了过来。

加兰用“巨怪克星”将那些东西从空中斩落，然后把注意力转向了他的其他树木。既然龙现在飞得更低也更近了，他就能让那些喷孢器派上用场了。

一阵树干断裂的声响传来，一团团翻滚着的绿色液体朝着飞来的龙疾射而去。那些孢子溅到了龙和骑手们身上——然后开始往他们的肉里钻。

就在同一时刻，三名斯卡拉赫火法师朝他发射出一连串火球。

突然间，他的眼前满是金色的鳞片和拍打的翅膀。有那么一瞬间，他惊慌失措，满心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痛苦地进入“回音谷”了，直到他意识到这条龙是努伊尔，她瞬间完成了变身，用身体将他紧紧护住。

火焰在她的背上翻腾，她明显因疼痛而颤抖着。火龙并非完全对火焰免疫，她也一样。他只能祈祷她不会伤得太重。

火焰闪烁了几下，熄灭了。她用爪子抓住他，驮着他飞向天空。

随着地面在他脚下逐渐远去，他看到下方有三条龙在疯狂挣扎，它们咆哮着，把树木撞得东倒西歪。绿色的新芽从它们的背上冒出来，将鲜红的血液喷洒在燃烧着的森林里。看到自己的法术如此有效，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不安。这个法术他之前一直不太愿意在活物身上试验。

又有六条龙紧追不舍。其中两条显然受了伤，落在了后面。就在他观望的时候，一群嗡嗡叫着、尖声嘶鸣的生物朝落在最后的龙席卷而去。万纳赫和卡加德站在燃烧着的树林中，一支接一支地朝着那片混乱射出炽热的箭。

龙怒吼着，用火焰将天空和地面都笼罩了起来。

“万纳赫，卡加德，西翁内，”萨斯基娅在他耳边沉痛地念着那些阵亡者的名字。

“他们死得很英勇，”加兰说道，尽管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话。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好死”。

驯兽师们和他们指挥的生物合力干掉了那两条受伤的龙。这样一来，还剩下四条龙仍在追击最大也最诱人的目标——努伊尔。加兰和亚斯米瑟爬上她的后背，避开那些看起来被烧焦的部位。她侧身鳞片间出现了一些红肿的伤痕，看上去挺疼的，但不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