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媛这才想起来觉得哪里有些奇怪,问道:“师傅,你怎么知道扶音姐姐也在这里?”
跨出门槛的顾枝头也不回,语气平静地说道:“这里是我们的家。”
说完,顾枝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路中,因为还是无法轻易动用修为,所以顾枝直接跑了起来,动作迅捷,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
白念媛站在原地挠挠头,然后就端着药碗走向灶房去了。
熟悉的山路虽然长着些陌生的杂草和灌木,可是顾枝沿着那些耸立的树木和蜿蜒的落叶,却根本不需要如何去辨别方向就能够来去自如,这里的道路他太过熟悉了,熟悉得哪怕闭上眼睛也绝不会迷失去向。
虽然白念媛只说了扶音在山中采药,可是顾枝知道她会在哪,青潋山里那些长着草药的地方和适合栽种采药的地方,恐怕这世间再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的了。
顾枝奔跑起来,好像自从修行以后,他就很少这样迈开双脚简简单单地奔跑,不是运转身法就是动用修为赶路,可是此时迎着吹来的风,他觉得这样的奔跑好像不自觉地就让人放松下来,什么也不用去管,只是为了一个目标拼尽全力地去前往,然后所有的疲累和倦怠积攒着,只要最后抵达了目标,也许是遇见了一个地方,也许是重逢了一个人。
迈步跨过地上微小的沟壑,积蓄的雨水倒映出一闪而过的身影,顾枝渐渐放缓了脚步,他慢慢走近那个在山林围绕中独有一方天地的药园。
此地不远处有一条通往半山腰潭水的小溪,虽然除了雨季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流水,可是只用于灌溉这么一处小小的药园子也已经足够了。
那几条从药园外通向此处的渠道都是顾枝当年亲手挖出来的,记得那时年纪小,也刚刚开始习武,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身用不完的气力,可以从早干到晚,居然只用了四五天就竣工了。
顾枝推开药园子外只当作装饰用的木门,这个园子因为好一段时间没有细心打理了,已经没有多少药草栽种其中,杂草占了大部分的地盘,可还是有些坚韧倔强的草药生机勃勃地生长着,哪怕被丢在此处不管不顾,也还是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生命,它们不需要旁人的期待也不需要另外的关照,有着只属于自己的轮回。
药园子的深处,一个身影蹲在地上慢慢将杂草都拔干净,她没有去采摘那些独自生长的药草,只是耐心地细心地将所有无关紧要的杂物都清理干净,然后又将曾经有过满园生机的土壤翻检修整。她做得专注,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到来,在这个地方,她不需要有任何的惧怕和担忧,因为这里是她的家,是他们的家。
一只手掌从身旁伸过来,将地上挤在药草旁边的杂草连根拔起,她的动作突然顿住,身子都好像僵硬了起来,可是她没有转头去看,也没有开口说话,她弯着腰慢慢往前走着,依旧认真细致地将那些杂物从药草地里清理干净。
他便安安静静地跟着,也不说话,他们在园子里慢慢走着,沿着土壤地走了一圈,最后才在流淌着溪水的沟渠前停下脚步。
她站在水边,然后突然抬起脚轻轻一跃,便落在了沟渠的另一边,他站在原地,上前一步,却始终站在勾沟渠的这一边。
她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似乎犹豫着该不该开口说话,可他们已经无需言语,便知道彼处心中最想要言说的话语。
顾枝率先开口,他轻声说道:“扶音,我回来了。”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
女子的脸上流着泪水,可却只是歪着脑袋看着他,似乎不确定眼前站着的真是顾枝,顾枝一步跨出迈过了地上的沟渠,他将扶音揽入怀中,然后低声说道:“对不起。”
扶音伸出手落在顾枝的背上,然后双手手臂慢慢握紧,最后将顾枝紧紧抱住,似乎怕他消失不见了,顾枝轻轻握住扶音的肩膀,他低下头倚靠在她的肩头,等待着她说话,然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扶音轻声说:“顾枝,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当年还在奇星岛上的时候,他们形影不离,后来扶音去了光明岛,他们便只能每年见个三四次,再后来到了方寸岛,好不容易又能够住在一处相伴左右,可是顾枝离开了方寸岛,扶音也去了出云岛,于是他们只能在那一年的时光里遥遥对望。最后最后,顾枝从秦山坠落,扶音去了蓬莱又回到人间周游天下,他们已经,好久不见。
青潋山中的道路虽然总是会被树木和落叶所遮掩,但是去往山顶的道路却已经被前人摸索清楚,顾枝和扶音更是从小便知道如何循着最安全和便捷的道路去往山巅,虽然小时候的他们这么做总是免不了会被先生责骂,可那时去到了山巅所亲眼看见的日出日落还有山海万里,都是他们记忆深处抹不去的记忆。
也许如今回忆,在那些渐渐斑驳却依旧清晰的画面中,还有那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担忧又细心的责问。
顾枝和扶音离开了药园子走向山巅,顾枝将扶音身后的背篓挎在肩上,山间的道路不知何时又多了些嶙峋的石头和歪曲的树根,可他们依旧没有迷失方向,就像这座山好似千百年都会永远不变地屹立在海边,山巅的位置也一直就都在那里,不会因为离开了太远或者太久便消失不见。
顾枝伸出手牵住扶音的手掌,将她拉上了石头,他们并肩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了光亮从山林的间隙中穿透而出,带来了拂面的风。
青潋山的山巅如今已经鲜少有人踏足了,毕竟青潋山如此广阔,暗藏的危险也算不得少,能够行走在其中狩猎和采药就已经殊为不易了,倒也没有多少人还有闲情逸致来到山巅欣赏一番景色。
又也许是因为围绕着青潋山的道路变得多了,人们反而忘却了最初去往深处和高处的那些旧路,一步步,总是通向了过去和回忆,但更多时候,一切都回不去了。
山巅的景色依旧还有几分熟悉模样,在山林蔓延至此的尽头附近,当年孩子堆叠的怪石还散落在地,上面被刻划出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如今已经辨别不清。
扶音坐在山巅的一块圆石背面上,歪着脑袋看向那些怪石,笑着说道:“现在都快忘了那个时候在上面写了什么了。”顾枝轻轻放下背篓,然后坐在石头上,他们的肩头依偎在一处,顾枝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我写过你和先生的名字,应该还有魏先生、少竹先生和鱼姬的名字。”
扶音笑着点点头,然后似乎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中,只是那样低着头不说话,山顶的风吹拂而过,将女子的发丝吹荡至顾枝的面庞,顾枝伸出手细心地将扶音微微散乱的头发挽着耳后,扶音突然抬起头看着顾枝,然后看着他的满头白发静默不语。
顾枝笑了笑,看着扶音的眼睛说道:“怎么?嫌弃我长得老了?”扶音摇摇头,然后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顾枝,然后轻声说:“有点想先生了。”
顾枝伸出手挽住扶音的肩膀,将少女纤细的身躯揽入怀中,顾枝低下头将脑袋倚靠在扶音的肩头,轻轻说道:“那我们便不走了好吗?”
扶音伸出手拍了拍顾枝的后脑勺,问道:“你不去报仇了?”顾枝摇摇头说道:“不去了。”
扶音却笑了起来,然后缓缓说道:“顾枝,你总会去做那些应该去做的事情的,对吗?”说着,扶音捧着顾枝的脸,静静地看着少年那依旧璀璨如初的眼眸,她低声说:“我相信你,这一次,我会一直陪着你,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一个结果,也会有答案。”
顾枝也看着扶音的双眼,不知为何,只是看着她眼中那流淌的光彩,顾枝便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了任何的负累和委屈,如今的“地藏顾枝”在传闻里无所不能,但他永远都只是那个在雨夜中救下了扶音的少年郎而已,他此生救了一个人,也只为了一个人。
但还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关于仇怨,关于情感,为了过往,也为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