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儿啊，号码对啊，每个数都对！是我儿子呀！”是郝父的声音——郝白听出来了。

郝白彻底软了。赶紧给老子道歉。解释说最近推销的、诈骗的、骚扰的电话太多，不胜其扰，很厌其烦。

郝父说道：“这是你袁大头叔叔的电话。‘袁大头叔叔’，你还记得吧？”郝白想起来了，袁大头是城河里的老邻居，因为从小脑袋就大，所以被大家取了个绰号叫“袁大头”，慢慢就叫开了。当时那一片他家率先推翻老屋、翻建新房，就在推翻老屋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老祖宗在房梁上藏了一大批白花花、沉甸甸的“袁大头”银元——当时情况是这样，房梁砸下来的瞬间，袁大头因为头大，避之不及，砸了个头破血流，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袁大头，一边骂人一边猛踹房梁，踹着踹着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把银元给踹出来了。大家都说袁大头命硬，而且绰号起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袁大头很是自得，连摆了七天的宴席，还给城河里的每一个小朋友都买了当时最贵的变形金刚玩具，成了郝白的童年最爱。袁大头家从此彻底翻身，袁大头也就更加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袁大头”。不过后来听说袁大头犯了什么事给判了刑，然后就没有消息了。

郝父继续说，袁大头经过认真改造，已经焕然一新，于去年年底刑满释放之后，经过认真考察，敏锐把握全县大力发展三产服务业的鲜明导向，下定决心，投了巨资，正式进军服务业，现在已经是全县有名的袁老板了。

袁大头也成了“名人”。

郝父继续对郝白说，你袁叔叔现在家大业大，本来都已经忘了，结果市里县里都要搞矿产资源整合，你袁叔叔突然想起来，自己名下还有一个矿，这个矿就在黑镇的宋家堡村，叫做“方圆煤矿”，出产的东西可不得了——“特级主焦煤”，当年火爆到什么程度？小子你听好了，有这么一句话单讲此煤，叫做“全市独一份、威震河山省”。你听听，这是什么概念！只可惜，后来你袁叔叔被奸人所害，不幸入狱，这个矿就落入了奸人之手。也是老天有眼，奸人夺矿不久，就突然发生了一起重特大安全生产事故，被罚得倾家荡产都没赔偿完，也给判了刑。老天眼睛雪亮，奸人在监狱里吃着饭给噎死了，后来这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你袁叔叔手上。谁让你袁叔叔名硬哩！现在你袁叔叔就想问问，这次矿产资源整合，能不能把宋家堡的矿也整合给你袁叔叔啊？

郝父啰里啰嗦地讲完了。郝白听出来了，自己老子这是来替人当说客了。郝白现在大小也是个领导干部，别的没有学会，但领导艺术的核心技能已经完全学会——不要轻易表态。郝白对郝父说，自己正在开会，一会儿散会了再说。郝父最后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下。

郝白回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里明明有人，却仿佛没人——一片死寂，每个人都是活死人。郝白翻了翻《实施方案》，“沙沙沙”的翻页声突兀地响起。郝白从附件的表格里，找到了“方圆煤矿”，上面写着“所有人袁天钢，设计年产能3万吨，2005年停产至今”。看来袁大头本名叫做袁天钢，郝白心说难怪袁大头命硬，本来就有袁天罡的加持，就在大神的基础上优化成了“钢”，那命能不硬吗？

“小郝，是有人打电话找你说情吧？”石必成眼神犀利，犀利之中还有一丝丝阴霾，就像谍战剧《潜伏》里站长吴敬中看余则成的眼神。

郝白被领导点破，一时间表情和嘴巴都到不了位，知道自己已是浑身破绽，索性实话实说。

“小郝还是好同志，有话直说，不搞藏着掖着那一套。”石必成这样说。这几句话，其实是刚才在韩泰兴的办公室，韩泰兴在听了石必成的解释之后，对石必成说的话，“必成还是好同志，有话直说，不搞藏着掖着那一套。”但韩泰兴越说“不搞藏着掖着”，在石必成听来明明就是提点他之前确实在“藏着掖着”。

“领导的话得反着听。”这是一位老领导传授给石必成的肺腑之言。老领导还举了一个例子：一桌子领导吃饭，还剩一个座位，这时候你进屋了，领导说：“来来来，快坐!”你以为是真心想让你快坐吗？人家的意思其实是提醒你“快滚”。石必成当时说，不至于吧。老领导说，怎么不至于，“快坐”就是我说的。

此时的郝白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一真理，还在天真地当着正面的话来听。其实他没有听出来，石必成说了“不搞藏着掖着”其实就是暗暗批评了郝白的“藏着掖着”。这也就是领导的话要反着听。

郝白还在纠结，如果石必成进一步追问给你打招呼的是哪个矿山企业？自己是说呢还是不说呢？好纠结呀。是说了好呢，还是不说好呢？

石必成没有深问，他现在没有心情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把《实施方案》改好，赶紧交账了事。听了石必成传达了领导修改意见，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云，所以不知所以。

石必成看了看桌子上的手机，这次手机挺安静，老曹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