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路很长,等江婉柔到乾元殿时?,夜色已经?深了。内侍和宫女?们?被陆奉遣走,四周寂静地只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江婉柔往里走,光影交错中,她看见?了独自高坐在?龙椅上的陆奉,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江婉柔一怔,陆奉此时?身穿龙袍,玄色锦缎上绣着金龙,张牙舞爪,怒目圆睁,她缓缓停下脚步,心中思忖:要不要下跪行礼?
按道理说?,跪拜天子,天经?地义?,当初先帝宣见?她的时?候,她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膝盖都被宫里的石板磨红了,面上不敢露出丝毫怨怼。可……现在?上头的是陆奉呀,叫她跪他,她心里不得劲儿……
江婉柔思索片刻,双手搭在?腰侧,正要行一个?福礼,双膝还没弯下去,上方传来陆奉沙哑的声音。
“过来。”
江婉柔顺势起身,循着玉阶款步上前,站定,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道:“夫……圣上,这么晚叫臣妾来……啊!”
一声惊呼,她的手臂被猛地一拉,脚下踉跄着跌进陆奉的怀里。
“你抽什么邪风!”
江婉柔骤然睁大美眸,她推拒他的肩膀,连尊称都忘了,急道:“陆奉,你快放开我,这不合规矩!”
这可是龙椅啊!除了皇帝,旁人摸一下要砍头的!虽然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但这种堪称僭越的事?,叫自幼谨小慎微的江婉柔胆战心惊。
“怕什么。”
陆奉淡淡道:“什么规矩比朕大?”
先帝殡天,他如今是大齐最大的规矩。
江婉柔噎住,他的臂膀如钢筋铁骨,她早已见?识过他的力气?,不再费力折腾。江婉柔拢着裙摆,小心翼翼往他怀里靠了靠,整个?人缩在?他身上,尽量不叫自己的衣角沾染上龙椅。
对?于一个?连皇帝龙颜都不敢直视的女?人来说?,她实在?不敢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陆奉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但她无意识地朝他怀中瑟缩的模样?,叫他龙颜大悦。他轻笑一声,叫了她一声“柔儿。”
江婉柔一顿,在?明灭的光影中,她仰头看他,伸手抚摸上他的侧脸。
他的轮廓凌厉分明,经?过几天的折腾,连原先那点儿肉都没了,皮肉贴着骨头,冷眉峻目,叫人望之生畏。
江婉柔忽然道:“不想笑,就别笑了。”
陆奉曾跟她说?过这句话,如今反而轮到她来说?了。他清瘦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股躁郁,她许久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当陆指挥使、当齐王时?,尚且游刃有余,如今成了一朝天子,怎么还不如从前自在??
听她这话,陆奉身形一顿,他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埋在?她雪白的颈窝里。
他有些乏。
这几天,先帝崩逝的悲痛,等着他裁决的积压的政事?,平衡朝堂势力……皇帝,是一朝天子,从前他梦寐以求,等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周围是各有心思群臣,他恍然有了和当年先帝一样?的感觉。
皇帝,合该是孤家寡人。
奏折批到深夜,他把她叫过来没有别的事?,他只是想抱抱她,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才叫他松松心神。
江婉柔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心口,陆奉身形高大,他的身躯几乎能把江婉柔整个?人笼罩起来,但此情此景,说?不清是谁更?依赖谁。
过了一会儿,江婉柔轻声道:“遇上什么事?了?上次我们?约定好了,你我夫妻一体,有事?不许瞒着我。”
先帝殡天,陆奉骤然登上皇位,别说?陆奉,就连江婉柔,尽管已经?搬进凤仪宫,她也时?常忘记自己是“皇后娘娘”。
天子威重,责更?重,江婉柔理解他,但陆奉绝不是因为?几本奏疏批不完就叫累的人,肯定出事?了,这事?叫他这个?一国之君也棘手。
皇帝都束手无策,江婉柔也不觉得她能够解决,她就是看不得陆奉这副郁郁的模样?。夫妻多年,她亲眼看着他从断腿的阴霾中走出来,从意志消沉到运筹帷幄,封王时?的威仪赫赫……他不该如此。
陆奉道:“无事?,别瞎想。”
江婉柔不信,睁着乌黑水润的双眸,固执地看着他:“你说?话不算话!”
陆奉无奈地揉揉眉心,道:“后宫不得干政。”
江婉柔搂着他的脖子胡搅蛮缠,“哪有‘政’?咱们?夫妻俩晚上说?些私房话,哪儿来的干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