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天中暑气最盛的时分,街上也没什么人,般若慢慢地拨着算盘珠子算帐,小猫趴在柜台上睡得正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般若想起刚才送来的玉佩,不由心中忐忑起来。显然这玉是那周大人的兄长送来,难道说他认定自己是他的妹妹。看他那日的样子,只怕平时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个性。不过自己已打定主意不想与他们再有牵联,她就不信他们能拿自己怎样。 她正想着心事,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午后的静寂,“姐姐,你在做什么呢?”般若抬头一看却是清音,与馨儿两个站在店门口,她有些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巧夕,我找了个由头便出来了。想约姐姐晚上一起去集市逛逛。”七夕又称兰夜,晚上的乞巧市集热闹非凡,售卖各色的奇巧玩意,女孩们这一日便同过节一样,可以自由地去市集。 般若招呼她俩坐了,“这会子过来,可热坏了吧。快坐。” 清音摇了摇手中的绣折枝蛱蝶菊花的绫绢扇,“我们坐着桥子来的,倒还好。” 正好九香从里面出来探头道,“若姐,里面切了西瓜,大家叫你进来吃水果。” “我不进去了。”般若放下盒子,“你带着馨儿进去一道玩,我在前面看着店。你们把乞巧的果子也分着吃了。” 九香玩性正浓,一听正是求之不得,答应了一声拉着馨儿就进去了。 般若倒了一杯茶给清音,想起前几日的事来,问道:“对了,那日送你回去后,那夏经历怎么样了?”那日清音喝醉了,般若送她回去,却在教坊司的门口遇到了守了半日急得快发疯的夏亦庭。 清音叹了口气,“那日亦庭听说他大哥来找过我,怕他大哥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便来教坊司寻我,结果我跑出来了,他找不着我,又怕我听了他大哥的闲话会出什么意外,所以才会守了一日。” “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关心你。”般若想起那日夏亦庭一脸焦急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中对他的印象才大为改观。 “是呀,只是他越是对我好,我越不想拖累他。”清音微微抬起头,掩饰眼中的泪光。“我和他说清楚了,让他不要再来找我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见他了。” 般若摸摸她的头,“只是苦了你了。” 清音摇头,“姐姐,我是未来渺茫的人,他有大好的前途,我不能让他也跟着我陷在泥沼之中。只要他幸福,我就觉得很快乐。” 是什么样的爱会让人这样无私?般若不知道。前世她只有过两次短暂的恋爱,并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这一世她也不曾遇上过真正让她动心的男子,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她认为只可能发生在小说里,她无法想象,爱情会让人这样的疯狂与执迷。“这就是爱吗?” “姐姐,你喜欢你的夫君吗?” “夫君?”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夫君只是托辞,不过般若想起从前恋爱的对象,都是青涩的爱情,如今回想起那时的感情竟比泡过两次的龙井茶还要寡淡,“我都忘了。” 清音黑亮的眼睛看着般若,认真道:“姐姐,如果以后你遇上那样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般若想自己也许一生都不会遇上一个能让自己爱上的人。她浅浅一笑,“爱情这么苦,我还是不要了,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啊,能够平平淡淡过一生就很好了。” 清音长叹了一声,象从前一样当然是好,可付出的感情哪里能收放自如,说放下就放下呢。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慧婷来了,她一边和般若打招呼,一边好奇地瞧了一眼清音。 “慧婷,怎么来得这么晚?大家都盼着你呢。”般若道。 慧婷柔声柔气道:“家里有些事情,所以来晚了。王娘子,你有客人在啊?” 清音快语道:“我可不是什么客人,姐姐的家就是我的家。” 般若捏捏清音的脸颊笑道:“是呀,是呀。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以后咱们俩一起过日子了。” “姐姐,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若不嫌弃我蠢笨,我以后就跟着姐姐了,好不好?”清音抱住般若的胳膊,若是等到自己离开教坊司时,能和般若在一起相互扶持,也不算孤清凄冷。 “傻丫头,若真能如此,我是求之不得呢。”般若浅笑着拍拍她的头。 慧婷看她二人娇声轻语,嘻笑声声,自己却是多余的,略低一低头“娘子,我先进去了。” “去吧。”般若点头。 慧婷走进门里,回转头望外面一双丽人娇艳美丽,别有一段风流动人,慧婷的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却说这一日何三娘一早出门,正巧看见般若在绣坊门口清扫尘土,便打招呼道:“王娘子,今日真早。” 般若闻声抬起头笑道:“三娘就别笑话我了,你这是出门要去哪里?” “这不是快到中元节了,我去集市买点祭祖的东西,顺便买菜,有没有什么要帮你带的?” 般若笑道,“多谢了,九香她娘昨日刚送了些菜蔬来,我们今日不用买菜了。” “那好,我先走了。” 何三娘去了集市,先买好了祭祀用的祭品,再去菜铺。她买了一把嫩绿的小青菜,又买了一些沾着露水的新鲜蘑菇,瞧着芋头也不错,又拣了一些。她原想割个几两肉,但路过鱼摊时,卖鱼的人说是今日一早刚网上来的鱼,看着挺新鲜的,鱼嘴还在一开一合地动,她便舍弃了买肉的想法买了一尾鱼,准备烧个鱼汤。 刚走到街口,却见街头的六姑在唤她。何三娘笑道:“六姑,你去瞧瞧,今天的鱼很不错。” 六姑却顾不得她的鱼,“三娘,三娘,你一向和绣坊的王娘子要好,你知不知道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我早上出门时还和她打了个招呼的。”手里的鱼挣扎了一下,何三娘忙低头揪紧了草绳。 六姑神秘兮兮道:“刚刚官府来人,说王娘子采选上了。这王娘子不是寡妇吗,怎么成了秀女了?” “切,六姑,你弄错了吧。王娘子是李家的媳妇,当年李婆婆去世咱们不都去吃过豆腐饭,怎么可能成秀女?”何三娘摇头,不以为然地往前走。 “好端端地我骗你做什么?这会儿官府的人刚走,可不是我一个人瞧见的,那么多街坊瞧着呢?”六姑见她不信,急道。 何三娘见她言之凿凿,有些半信半疑,急匆匆地赶回去,只见绣坊门口围了一圈的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你们不买东西,围在这里做什么?”何三娘赶开那些人,只见般若愣愣地坐在那里,她走进去,“王娘子,出什么事了?” 般若抬起头,看见是何三娘,手上提着菜蔬,还提着一尾鱼,她微笑道:“三娘,你买菜回来了。” 何三娘关切道:“我刚才听六姑说,你被选上秀女了?你,你不是李妈妈的媳妇吗?” “三娘,对不起,我从前骗了大家。李妈妈其实并不是我的婆婆,我只是希望少一点麻烦,才……” 何三娘看着她一脸歉意,这些年来她的为人处事,自己都看在眼里,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而且早在洪武年间便有律令,若到了适婚年龄没有婚配的男女都由官府统一婚配。这几年虽说没人管得那么多了,但律法仍在,也怨不得般若会瞒天过海。三娘是个直爽的性子,摇头道:“我知道你一个姑娘家,若是以未婚的身份开店生活,的确更多些麻烦,你不说也是对的。只是官府怎么会查出,而且还采选上了?”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般若也有些懵了,现在有些回过神来,自己来扬州这些年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李家的媳妇,即使是何三娘、清音她都不曾吐露过一二。官府的采选官员,怎么会查出自己并非李家的儿媳,还把自己采选为秀女。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难非是加上我一个滥竽充数不成。” 京城,宫城内,坤宁宫。一个着绿色宫裙的宫女进了偏殿,“皇后娘娘,曹嬷嬷进宫请安来了。” 殿中正位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脸形削瘦,正是当今皇后徐华仪,她手一抬,“宣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那曹嬷嬷一进门便磕头请安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 曹嬷嬷站起来,笑道:“娘娘今日气色真好。” “本宫老了,早上那些嫔妃来请安,本宫瞧着她们一个个青春艳丽,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本宫的气色再好哪比得上她们。” “那些小嫔妃如何能和皇后娘娘比,别的不论,娘娘的气度风姿她们如何及得上半点的。奴婢服侍皇后娘娘这些年,瞧着皇上对娘娘一直是敬重有加。” 徐皇后笑笑,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放凉了有些微的苦,成婚那么多年,皇帝对自己从来是敬重有加,但别的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她站起来,曹嬷嬷忙扶住了她。 徐皇后扶着曹嬷嬷的手往后殿走去。 曹嬷嬷见左右无人,轻声道:“娘娘,奴婢听说皇上下令在各地采选宫女,娘娘可要小心筛选一番才是。” 徐皇后淡淡道:“原先宫里的旧人大部分都放出宫去了,再加上如今四海平定,皇上后宫嫔妃稀少,又一向不在这上面上心,如今要大选秀女入宫,也是应该。” “娘娘就是宅心仁厚,只是要小心不要选了那些小狐媚子的进来才是。奴婢瞧着皇上如今宠爱权昭仪,而且那权昭仪的样貌,象极了……”曹嬷嬷停下来,不敢说下去,她知道那个名字是禁忌。 徐皇后冷哼了一声,“再象又如何,终究那个人早就不在了。咱们皇上是多念旧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近来权昭仪那里也去得少了。” 曹嬷嬷点点头,“皇上也是男人,那新鲜劲过了也就过了,到底还是皇后娘娘最了解皇上。” “皇上与本宫结发夫妻这么多年,皇上的心思本宫还是知道一些的。对了,高燧怎么样了,可有说哪日动身回北平?” 这曹嬷嬷从前是徐皇后的贴身丫头,后来嫁了人但仍然留在王府里侍候徐皇后。这几日赵王朱高燧回京,被徐皇后安排到赵王府中去了。“娘娘,奴婢听赵王私下里说,汉王可以一直留在京城不去藩地,他也不想回北平。” “这孩子就是太胡闹了,他二哥的藩地在云南,那里穷山恶水的,路途又远,他的封地在北平,怎么能一样呢?”徐皇后敲敲椅子,“再说了他二哥一向受他父皇器重,留在京城,是皇上默许的。一个两个就不让本宫省心些。” 靖难之役中,太子与赵王留守北平,汉王朱高煦跟着永乐皇帝东征西讨,军功赫赫,数次于千军万马之中救出皇帝,皇帝对这个儿子的确有些偏爱,甚至一度在立储之事上犹豫不决。后来虽然还是立了长子朱高炽为太子,并且将次子的封地封到了偏远的云南,但如此一来,永乐帝对这个次子不免心存愧疚,对他一直赖在京城不去藩地的举动也睁只眼闭只眼。 曹嬷嬷知道赵王从小最受皇后的宠爱,“赵王年纪小,想多留在娘娘身边侍奉左右也是有的。” 没想到这次徐皇后是真气了,“就知道添乱。太子对高煦留在京城之事就有些不满了,若是高燧再留下,那太子就更要和本宫添了嫌隙。太子一向和本宫不亲,如今更是因为这就藩之事与本宫疏远了许多。” “娘娘多虑了,太子殿下是娘娘嫡亲的儿子,怎么也不会和娘娘生分的。”曹嬷嬷安慰道 徐皇后叹气,“本宫的儿子本宫自己知道,太子虽说也是本宫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但从小就和本宫不亲,他言语不多,而且有些心思和他父皇却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