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病怏怏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了一般。
“大父不必自责,孙女已不再怨您了。”陆昭漪似有些哽咽,搀扶着他坐好,一手掐住了他的脉搏,一边安抚,一边冷静的把着脉。
“前些日子,天气冷下来,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总觉得有些事没有交代清楚,直到近日,才想起来一些事。”陆怀德靠着她的肩膀,缓缓说着,语速很慢。
他每吐一字,胸腔中都会发出低闷声响,像是在压抑着疼痛,又像是在强撑着。
陆昭漪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听着他的声音,她竟有些不敢松手。
“还记得,你阿父去上洛前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她低垂着脑袋,语气温和。
“你阿父说,他要让陆家,重回士族之峰。”
说到这里,陆怀德低头猛地咳嗽几声,更显得极为虚弱。
“自你阿父起,陆家便隐隐有了中兴之势,可你阿父死的早,承业没封侯之前的三年里,竟无一人能托起陆家。”陆怀德闭上了眼睛,脸上挂着悲苦的笑。
“你累了吧?先躺下睡会儿。”
陆怀德摇头,叹了一口气,缓声道:“不急着睡,我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啊!”
他这么一说,陆昭漪也不勉强,乖巧地坐在床榻前。
陆怀德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你被赶出陆家之后,你阿父曾托人送了东西回来要交给你。只是当时你已离开冀州,我便让人锁在库房里。”
此话说出口,陆昭漪眸色一紧,她怎么不知阿爹曾托人回来,而且还将东西送给了她。
“何时的事?”她沉声问了声。
“大概,收到那东西后,没过几日,就传来了你阿父身死的消息。”
听闻,她内心翻江倒海,这般重要的东西,直到三年后才知道,当即就坐不住了,松开了她抓着脉搏的手,低声,有些哀怨的说,“大父,你,早该告诉我的……”
陆庸在死前特地往陆家寄的东西,或许就有他为何遭遇不测的关键线索,而这样一个重要的东西,居然沉寂在库房三年之久。
“大父,你真的……糊涂啊!”
陆怀德并未察觉她的反应,只是继续缓缓诉说,“我也是近日才想起来此事,应当今年,陆家举家搬迁来京,也顺手带过来了。”
说着,他又准备起身,从榻上抖抖索索地翻身下来,好在陆昭漪一手扶住了他,才免了他摔倒的危险。
“你身子不好,别乱动。”
摸了摸鼻梁,他讪讪笑着,“没事没事,大父还死不了。”
“我扶您过去。”
陆昭漪坚持要扶着他,而他也拗不过,最终妥协,在孙女的搀扶下,一步步朝着柜台走去。
柜台一道暗格,轻易一推,便能将暗格弹出,发现里面摆放着一个红木盒子,陆怀德抖着双手,将此物取出递到陆昭漪面前。
“此物我一直放在库房,不曾打开过,最近想起来将此物取出,也都未动过,只等你来打开它!”
她垂目看去,竟然是一副品相极为雅观、贵重的盒子,虽时间久远,但红木仍旧如新。
陆昭漪疑惑地接过,轻轻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白玉牌子,上面雕刻着一个陆氏族印的图案,与白凤图案结合,宛如宛若一只展翅欲飞的白凤凰,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这是陆氏族印!”她震惊地看着它。
这是陆家族徽,陆家祖训,只有家主的继承人方能拥有此物,拥有调动部曲的效力。
“这……”
陆怀德见了此
物,也是一脸惊诧,怔怔出神。
“没想到,二郎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你。”
拖着老迈的身躯,身子踉跄走向一旁柜子,低语着。
“二郎啊,这些年,为父一直为你守着家业,只期盼能延续你的愿望,可到头来……一切都错了……”
正说着,他又不禁痛哭起来,一个不注意,差点要摔倒过去。
好在陆昭漪眼疾手快,立刻扑过去扶着。
“大父何至于此?一切都过去了。”
可这位年迈的老者,像个孩子一般,毫无顾忌的大哭,内心的喧嚣、苦闷与愧疚,仿佛都在这一刻忽然被释放。
这些年来,陆怀德为了勉强维持河北大族的往日威风,纵容后宅驱逐陆昭漪;而后在陆庸死后,坚决扶陆承业为家主;广纳佃客,听纳建议,意图与朝臣勾结……
每一桩每一件,都与陆庸的设想完全背离,以至于往后越做越错。
若不是陆昭漪此次回来,在朝堂力谏以崔氏为河北大族之中心,陆家也因此沾到一些便宜,否则陆家便真的毫无翻身的可能。
见他哭的这么凶,陆昭漪垂下眼眸,安抚了许久,才问,“大父,我阿父他,只留了这个族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