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镇翎关已经需要比较厚的棉衣来御寒了。
从家里带来的衣服有点薄,我前几天和鹤扬一起去买了新的。
今天也没有什么工作要做,我正前往城东的冒险者公会。
“你反正也总要锻炼身体,不如顺路帮我把报纸取回来吧。”
路德这样和我说。
我自然是答应了,虽然他用的并不是命令的方式。
这不只是因为他是我的上级,还有一些人际交往方面的考量。
这几个月除了工作上的事以外他很少会主动发起什么谈话。
正如李成所说:“他就这样,不用管他,早晚会好起来的。”
于是我也一直不急着改善关系。
今天他破天荒地要我帮忙,那么我当然不会拒绝。
啊,被加热过的汗味。冒险者公会里还是一如既往地亲切。
要是没有烟味和酒味就更好了。
我敲敲前台:“嗨,我又来了,还是路德的报纸。”
柜员抬头一瞧:“哦,是你啊,在这签个名就好了。”
我伏在柜台上签名,他也从柜台下拿出报纸。
“哎呀,今天买报纸的人真是赚了啊。”
“怎么?有什么大新闻吗?”我一边签名一边问。
“你自己看好喽,就在头版头条。”他把报纸铺在我手边,转到我的方向,然后指了指占了一半版面的图片。
我把签好字的表推到旁边,拉过报纸来。
这张图片上是一个秃头长须老大爷,看起来很憔悴,对着记者的提问似乎显得无所适从。
目光向上移,在这一版的顶端用大到夸张的字号写着标题:《红右手九支冒险队被困镇翎关》,后面还加了三个感叹号。
我确实被吓了一跳。
不过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对劲。
距离他们出发才过了三个月,还远远没到怀疑人员失踪或死亡的时间。
以他们的深入程度又不太可能让路过的冒险者回来报信,要是全员受困,那么是谁把这一消息带出来的呢?
柜员小哥似乎看穿了我的表情变化。
“你想说这是假新闻对吧?”
“啊,是啊,它确实不合逻辑,不是吗?”
“嗯......虽然我也这么想,不过你看,红右手给出的回答很暧昧啊。”
他给我指了一行字:红右手冒险者联盟的总会长阿本登.道明表示一切都在控制当中。
“‘一切都在控制当中’,就说明真的出了一些问题对吧?”
他说的有点道理。
既然能说出“在控制中”,就说明他确实和出发的队伍有一定的交流手段,否则应该说“我不知道”才对。
然后再据此推断,如果在有交流方式的条件下,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那他应该立刻反驳这种谣言才对。
而且看着图片上老人的表情,也很难让人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我点点头:“嗯,不是不可能啊。”
走出冒险者公会,我并没有直接回旅馆,而是先去了红右手总部。
路德告诉我有空就去看看,不过并没告诉我要看什么。
当我问起时,他告诉我:“不用特意看什么,感觉有值得告诉我的就和我说一声。”
我大概每隔两三天就会去一次,不过每次都是空荡荡的大厅,进入二楼的门一直锁着,大厅两侧的门通向的是办公区,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今天搞出这么大新闻,也许会有值得一看的东西呢?
果然,大门就不一样,今天已经有两人在门口站岗了。
“等等,”一个门卫拦住我想推开门的手,“您有什么事要进去吗?”
可恶,我都看到有门卫了,为什么没想到他会不让我进呢?
“我......我受人之托来看看......”
我情急之下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话。
“受谁之托?”
“路德.路克。”
这样说不算撒谎吧?他确实有经常叫我来看看的。
“您稍等。”
门卫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纸,找了起来。
我侧眼看去,顶端写着投资者名单。
“唔,可以了,我带您去吧。”
说完,他帮我推开门,示意我跟着他走。
等等,我说我是来干嘛的了吗?
这有点太热情了吧?
他要把我带去哪?
“您跟着他走就行。”另一名门卫见我迟迟不动,拍了拍我说道。
“啊......好......其实......我不......”
“您快进去吧,我还得守门呢。”
他没听我的话,一把将我推了进去。
和往常相反,今天一楼大厅有不少抱着公文行色匆匆的人。
尽管都不是冒险者,但应该都在这工作没错。
他们的目光聚集在了踉跄进来的我身上。
都到这一步了,就只好将错就错了。
门卫一直把我引到一个略显高档的房间前,帮我敲门通报,又把我引进去后才离开。
我下意识把眼前的人和报纸的图片对了一下——这就是报纸里那个老头。
只是他本人看起来很严肃,穿着很正式的衣服,面对着我站立着。
正当我不知道说什么时,他先给我行了贵族礼:“向怀里特.路克大人,雷蒙.路克大人和路德.路克少爷问好。”
我脑子有点混乱。
雷蒙这个名字很耳熟......对了,好像是路德的父亲,那怀里特......是路德的爷爷吗?
先不说那个,这是我第一次被人行贵族礼,接下来我该干什么?我记得回礼的动作和行礼是不一样的,但是我没记住啊。
他这样严肃的问候,显然是把我当成了路德的传话人了。如果我不能表现得很得体的话,恐怕会让路德声名受损的吧。
我得赶紧想想怎么办,阿本登会长已经快要把疑惑写在脸上了......
要尝试做个记忆中的回礼动作吗?不不不,万一搞错了会更丢脸的。
唉!算了,就行个贵族礼吧,祈祷这位会长大人不会那么纠结于礼节吧。
“初次见面,我叫鹏博,很荣幸见到您。”
他果然愣住了。坏了,难道他是特别在意地位和面子那种类型的人吗?
“啊......请坐吧。”他指了指一把高档的椅子。
我咽了口口水坐了下去。
哦,这椅子感觉真的好,尤其是屁股下面这一块,真的好软啊。还有靠背那,蹭起来真的舒服。我甚至还能听到气体被我挤压出来的声音。喔喔,这个扶手,这么有弹性......有这个谁还要沙发啊......要不要向路德提议把所有椅子都换成这样的?可能会有点贵就是了......
不过为什么感觉有点刺痛感呢?
不......不是椅子的问题......椅子是碰不到前胸的,除非有刺客躲在椅子里把我扎穿了。
我把思维从对椅子的赞美中抽了出来,一下子就找到了刺痛的来源。
是会长阿本登.道明先生的视线。
坏了,我太得意忘形了。
“抱歉,会长先生,失礼了。”
“没有没有。你是替路德少爷来的吧?”
“啊,是的,他要我来看看情况。”
“那我就不卖关子了,”会长捋了捋胡子,“前面的冒险队遇到了点麻烦,但远没有报纸上说的那么严重。”
我硬着头皮继续问:“请问能具体说说吗?”
“我们只是和九队失去了联系而已。”
“不好意思,但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利用给路德收集信息的方便解答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而且如果不懂装懂也许会闹更大的笑话。
他把九个红戒指摆在了桌子上。
“不好意思,我没看出这几个戒指如何能让人交流。”
“我们用的是成对的戒指魔道具。约定了每天正午时改变戒指颜色来通报安全,不过九队已经两天没有改变过戒指的颜色了。”
“可是他们都是红的呀?”
“因为两天没联系了,这八个昨天是蓝的。”
说完这句话,屋内陷入了沉默。
他看起来是在等我的反应,而我则是没有底气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里的气氛很诡异。
虽然路德和普诺莉小姐都是贵族,但他们平时也不会摆出贵族架子来——至少在我们旁边时不会。路德的父亲那次也并没有太注重贵族的头衔,尽管我隐隐觉得他是故意克制这一点的。
总之,造成的结果就是当阿本登先生用贵族礼节接待我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但眼下似乎必须要我开口才符合礼数。
于是我开口道:“请问,您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帮助吗?”
他眼睛瞪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他把身体坐直,说:“如果路德少爷愿意提供帮助,我自然感激不尽,不过我并不想要求路德少爷做什么,毕竟冒险者本就是高危的职业,队伍覆灭也是正常的。”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失败了,如今线索已经就在眼前了,一时的失败阻挡不了我们,我们一定会成功带回让人满意的成果的。”
我又和会长聊了几句,感觉会长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前来兴兵问罪的投资人。
不过这样就有点危险了,我的态度代表了路德,如果我表现出的态度和他想表现的不一样,那我岂不是倒大霉?
于是我说:“我会回去将这些事转告他,然后在进行商议。”
会长也点点头,随我一同站起身来。
离开前,我突然想到:韵姐也在红右手,她该不会......
“会长先生,我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当然。”
“我有个朋友叫孙明韵,她是几队的?”
“她是三队的,目前看来没有遇到危险。”
“谢谢会长先生,我先告辞了。”
回到旅馆,赵雨瑞熟练地抢过我带回来的报纸,抽出一页又还给我,我则拿着剩下的报纸去找路德。
我给他看了报纸,向他汇报了我和阿本登会长的交流情况。
路德笑了笑说:“多谢,这样就不用我自己去跑一趟了。不过......你不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反正他说不用,应该没关系吧?”
“不行,虽然他说不用,但是你只要问了,我们就多少要帮点忙,至少要摆出帮忙的架势。”
“这样吗?”
“嗯,”路德把报纸摊开开始阅读,“这就是所谓的贵族交流,你得学着点,迟早你也要和他们打交道。”
“哦......那我们怎么帮忙呢?”
路德放下报纸,把椅子搬到衣柜旁,然后站上去用手摸衣柜顶。
他拿下一张沾满灰尘的纸条。
“呼,呼......”
路德对着纸条一顿猛吹,然后使劲甩了甩,又用手指蹭了蹭。
抖下的灰尘在阳光照射下像是童话里精灵施放魔法后产生的光点。
他把纸条递到我身前。
“给你个任务,最快时间内把这上面的东西买齐,我们要在一周内出发。”
我看着破旧泛黄,撕破一角,皱皱巴巴,还有黑色液体痕迹的纸条,心里产生了抗拒感。
“我......我去?”
“当然你去,你害大家少了半个月休闲时光。”
我颤抖着用食指和中指夹过了那张纸条。
“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放衣柜顶上?”
“跟家里仆人学的。这种地方最不容易丢。”
是不容易丢,它可容易脏啊。你真的学到精髓了吗?
我还是重抄一份吧,我可不想让这么个玩意碰到我的衣服。
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但纸条的内容确实能让人看出作者的认真。
食物只要烟熏肉,腌肉,肉干以及糖罐子里走过一遍的果干这种易于保存的东西,上次进森林带的面包饼干水果之类的一律不带。
工具也要买不少。像火镰这样的东西也赫然在列。经历了毕业考核的意外后,我再也不敢说这玩意没用了。
接下来是魔法用具。红药水蓝药水自不必说,十个人里九个是法师,红药水倒是其次,蓝药水肯定是带多少都不嫌多。
顺带一提,一般来说药剂是李成亲自去配,不过这次事发突然,他现在才刚买回原料,所以只好去买药剂。
买药剂的任务我交给了李成和文王。
倒不是因为我懒,只是我实在不会看药剂的好坏。李成是自然学院,虽然不是出自专门学药剂的五个班之一,但多少学过更多药剂的知识,文王则是大学霸,不管哪个学院的知识他都会去学。而且他俩似乎关系不错,就让他们一起去好了。
至于子东......他属于那种不到补考就绝不努力的家伙。他因为自己不是自然学院里专门学药剂的那几个班的,所以当初干脆把药剂课全翘了。
李成在地下室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唉声叹气了一阵子:“外边卖的垃圾都是掺水的。”
同样,由于时间原因,纸条上列出的卷轴和法阵恐怕也不太来得及自己画了,只能出去买。
“我记得两年前那批卷轴还有剩的,我去找找。”马胜宁说着回到他的房间翻找起来。
我花了三天凑齐了纸条上列出的所有物件,在这期间,我们还要每天加班加点给魔力水晶中添加魔力。哪怕是晚上打牌也要一只手握着魔力水晶。
普诺莉小姐额外在坦克前安装了一个铲子。
这个铲子一直放在后院最不显眼的角落,我一直以为是犁地用的。
问过后知道这是除雪用的。只要在驾驶室操作台注入魔力,铲子就会发热融雪。
一般来说,镇翎关的雪会从十二月中旬一直下到一月末几乎不会停,所以安装这种设备很有必要。
路德对我们的进度很满意。
“嗯,很快嘛,感觉后天就可以出发了。”
第二天,赵雨瑞又一次带着男同胞们去花街,我这次压根就没跟去,于是获得了在自己屋里睡觉的权利。
又过一天,快退休的宁先生又出现在了旅店门前,我们也又一次把坦克侧着开出小门,又一次停到了冒险者公会门前。
路德说:“你们去挑委托,我去红右手一趟。”
额......希望会长阿本登先生不会告我的状吧,我总感觉我在那里表现得很差劲,而且在和路德汇报时我特意省略了关于礼节的部分。
进入公会后,我发现委托墙上的委托数量随着冬天的到来有增多的迹象。
每到冬天,大家就都会倾向于选择难度低一些的委托,高难度委托往往无人问津。
但我们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A级以上委托看都不用看,全都接下来,至于李成上次告诉我们不能接的那些也都不用管,冬天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委托。
然后由他们先去制定计划,我去前台登记,顺便告诉前台再把我们接下来的委托全都重贴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