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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郭村终

张天御已经喝了三碗水了,还是很渴。

不过现在也品出了井水的回甘清凉。

张天御咂嘴的同时,李老四又给他从一旁的木桶里续上了一碗。

这间破败的屋子内燃着几根崭新的蜡烛,过分刺黄的灯光反而模糊着天御的视线……

大堂立于黄土之上,一张一般烂的四方木桌,没有断腿,围着三条长木凳,堂门直对案桌,尊放着一尊菩萨瓷像,供上三杯清酒,已无他物。

狭小的空间里,四面土墙却挂着几张水平普通的字画,堂门大开,今夜月清明净,月辉洒在这片黄土之上,院中的几株蔬植葱翠欲滴。

李老四撇下木杖,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即使是少了个腿的他也坐得十分稳当,门槛下倒着一杆烟枪,尚冒着一缕细微的烟气,李老四不慌不忙地掏出烟袋,添上几簇烟丝,通上嘴,吸溜几下,不一会儿便又是烟气缭绕……

李老四已近朝杖之年,短发白,狭长的老脸上是寻常的沧桑,以及那宛如刀削般富有韵味的轮廓。

“你师父当时可是风尘仆仆……”

“呵呵,都是你师父说的啊……”李老四在地上磕了磕烟枪,笑。

张天御静静地喝着水,从他醒来时,李老四就已经守着他多时,就等着诉说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你师父酒壶中装着一物,急着处理……”

“就缺一药草,名为‘羊脂藁’。”

“这‘羊脂藁’非条件恶劣之处不生,数目稀少,药用价值低微,味道苦涩无比,牛羊不接,这样看来连路边野草也不如,濒临绝迹……”

“喏……”

张天御看向了院落,那群黑山背景下娇艳的翠绿。

“起初,只有俩株,我只记得那地方倒下了几个人,流放路上死人是肯定的,也忘了为什么要拔走这两株野草,可能是这草在那荒土上绿得太显眼了。”

“直到胡干分给了我这块实验地之后,我都不认为,它会长成如此模样。”

“你师父最后找到了我们柳沙洲,那时候我们村上有些人就已经在镇子上做工……”

“得知了我家种着‘羊脂藁’,你师父便找上了门……”

“巧在那些天我带着女儿去镇上医馆复诊,张三也就挑着这个时机想回来偷点赌资。”

“‘惜客好义’……郭村训诫……”

“狗屁!”李老四低笑,摇着头晃着那杆烟枪,洒出一点烟灰,划出一道不长的火。

“老祖宗的训诫?惜客好义?老祖宗穷得叮当响,这穷山僻壤的拿什么惜客?谁给你惜?”

“高粱有酒?全村最肥沃的地方除了我这实验田就剩那几处茅厕,满眼黄土,何来酿酒一说?”

张天御脑中最后一丝晕感消失了,郭村的晚风也带着股恼人的干燥,他不打算插嘴,李老四断断续续的半个时辰的交代十分详细,显然已经进入了吐露的状态,这种气氛下,张天御不该说话。

“你师父当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可没想到这样一个穷地方的村民敢对一个修炼者动心思。”

“井口前,张三把脸抹净,然后挤入了人群。”

“你师父站在我家门口,村民们围得严严实实,就是无人开口……”

“张三挤进去,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嘴脸,但肯定很热情,连连声明这是他的家,有何事?”

“我不在场,村民死板,也不否认,你师父便信了,说出了购置‘羊脂藁’的意愿。”

“张三直接出价十两黄金,在他看来的天价……”

“你师父衣料讲究,着装整洁,被张三认为是个富主,果不其然,你师父二话不说,从怀中便掏出了一个布袋,满满当当,砰乓作响,远远不止十两……”

“为了隐藏身份,你师父特地将手纳入衣中再从储物法宝里取出钱财,这一举动无意牵动了张三的恶意……”

“那放不进储物法宝里的玉葫芦自然而然地被张三看作价值连城的宝贝。”

“惜客好义……张三趁着你师父采摘之余,只不过用了寥寥几句话便和村民们达成了共识,上演了一出‘惜客好义’的闹剧……”

“一群憨厚的穷苦人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一个接过满满金袋面色不改的男人也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你师父喝过了沙罂根泡过的酒,见效很快。”

“院子里的羊脂藁还没折摘,那玉葫芦就易了主。”

“张三开心得很呐,现场帮衬的村民们也很开心,这精致的宝葫芦肯定价值不菲,到时候也有他们的一杯羹。”

“说不定这钱还够他们在镇上买回房产。”

“张三这秉性,狂喜之下又好奇葫芦里装的是什么。”

“这仙家的葫芦,居然这么容易打开……”

“葫芦明明入手沉甸甸,打开后却是漆黑一片,倒过来也没有任何东西落出。”

“张三不信邪的站到了太阳底下,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村民们看着热闹,好奇地起着哄,然后,张三把鼻子凑了上了葫口……”

“据他们描述……”

“一声惨叫后,张三扔掉了葫芦,几米外的那葫芦中冒出的‘黑色面条’依旧连着张三的鼻子,钻入的姿态吓得村民四散而逃……”

“面条很快地便钻入了张三身体,当场晕了过去。”

“村民们散在远处探上几眼,就是没人敢上前,好在这时你师父醒了。”

李老四吸了口烟。

“平常人喝上一杯沙罂酒最少要睡上个三天三夜,你师父他当场就醒了。”

李老四咧笑一声。

“你也一样,也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而已……”

“你师父醒后见这场景,很是冷静,单手拎起张三进了屋子。”

“几个胆子大的凑近窗户窥视,吓得开溜。”

李老四的脸上多了些谑味,“那张脸,活像只野鬼,皮肤干缩皱皱巴巴,眼睛闪着绿光……”

“那时候我也回来了,胡干也回来了。”

“你师父给我解释一通,我也是不怕,只是单纯的气,这该死的张三,落在了我家,还好女儿留在了镇上,不然看到了张三这妖怪模样,指不定受到惊吓。”

“那一晚,我死活睡不着。”

“那家伙怎么这么臭!”李老四恨恨的砸了下烟枪。

“你师父在我家逗留了几天,在他的监视下,张三虽然形貌丑陋,但思索说话与常人无异。”

“你师父虽然取不出那‘黑色面条’,却用‘羊脂藁’炼上了几副药,一是可以抹去异味,防止被仙家误杀;二是长期服用可以锁住体内的异物,保住人形。”

“也就是说,不久以后他又可以变回人样……”

“他那时候哭着喊着求你师父一定要帮他取出那东西……”

“呵呵,你只是为什么吗,因为每天半夜他都会蜷成一团,疼得声音像卡住喉咙一样嘶叫……”

“你师父说,未来肯定有办法取出恶物,但绝不是现在,三十年,张三必须每晚疼上三十年,就算变回人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也会在每晚如约而至!这是对他的惩罚,改造。”

“你师父毫无征兆的离开了村子,虽然人人都听到他说他会时刻监视着张三,但谁也不知道他走得那么快,把张三这个怪物丢在了这里。”

“……”健谈的李老四多吸了几口旱烟,开始沉默。

“起初,村民们都怕啊,我出于人道,想他可怜,就让他留下了,迁到屋后的柴房……”

看着漆黑的远方,李老四只是吸着烟,直到没了白雾从口中吐出为止,捏了捏空瘪的旱烟袋,李老四怅然吐出一口长气。

旱烟枪轻轻地敲了敲门槛,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宛如玉石互击,十分清脆。

“我这双腿,当年也是健步如飞……”

“我女儿突然病重的那天晚上,我不在镇上……”

“医馆的医师告诉我,我女儿那晚迷迷糊糊的,总念叨着张三这个败类……”

“我知道,她是在遗憾着自己没找到个好的夫家……这是我的错……胡干把张三介绍给我的时,我其实并不是多么的赏识这个年轻人,只不过拗不过胡干的夸奖,再加上得知这个年轻人与我一样,无父无母……再看张三一副君子样,我一心软……便把女儿许给了他……”

“对于女儿的离开我早有准备,心中竟也无多惨淡,毕竟我早就认了命。”

“那时候的张三已经不是过去张手就能打的败类了,但骂总能骂一下吧……”

李老四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裤腿,自嘲:“他也没想到自己的爪子居然这么锋利……”

“那时候,张三已经是名人了,村里那些女人的嘴,比风还快,镇上流言四起,我们这僻壤之地一连来了几波人一探究竟,很可惜,他们遇到的都是正常的张三,气息也被掩盖,即使妇人们介绍得很详细,镇上的人还是半信半疑,直到几个闻风而来的外乡人失望而归后,‘张三妖怪’才真正的成为了笑谈。”